夏天好熱,但周拓好冷。
小時候覺得他早熟,說話做事像個看盡世事的老頭。現在覺得他像小孩,還在幼兒園叛逆期的那種。
他最近在耍酷扮陰郁。
坐在陽台,捧着本《北島詩選》,擡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那造型,那哀怨的眼眸,特别像那些年非主流空間的背景。
和她當年的空間背景陰郁男隻差一條白色圍巾。
何希音這麼想着。
周拓像是能聽到她心聲,轉着輪椅,去房間拿出蔣素的防曬披肩,折疊幾次,圍在脖子上。
他轉到曬台繼續對着陽光扮深沉。
何希音看不下去,扯掉紗巾:“大夏天的你這是幹嘛?”
周拓搶回來:“我的心在下雪。”
“啊?”何希音伸手摸他前額,溫度正常,沒發燒,但他的樣子比病了還可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好光景,他卻像朵萎靡枯萎的嬌花,“周拓。你抑郁了?”
周拓無言,臉色陰沉沉的,眼眸充斥着無語和哀怨。
何希音坐下,抽出他手裡的詩集,随便翻了幾頁。字字句句皆是愁,像浸水的厚棉衣,穿着冷,脫了也冷。
周拓說過他喜歡數學,因為數學的答案是确定的。而文學不是。他執着又好勝,任何事都要做到極緻,做到完美,但面對沒有答案的事物,他會無從下手,他會抓狂,會崩潰。
不喜歡,所以很少看。
周拓竟然捧着詩集在看。
簡直是天下奇聞。
何希音覺得他是被骨折折磨得腦子不正常了,整個暑假憋在屋裡憋瘋了。
她直言:“周拓。我帶你出去走走吧?”
“算了。”這兩個月,出門對周拓是奢望也是羞恥,輪椅笨重,行動不便,轉到哪裡都有人盯着他看,那好奇的眼神帶着同情,帶着困惑,帶着歎惜。他對出門從渴望變成了害怕,但得知何希音和喬喻去看電影以後,他更難受,“等拆石膏再說吧。”
“好呀。”何希音應允。
她想起餅幹盒裡的許願卡。
那是她送給周拓的生日禮物,周拓什麼都不缺,每年生日她送的都是樂高積木,有一年她突發奇想地送他一沓許願卡。
她說:“一張卡代表一次許願。周拓可以要求何希音陪他去做一件事。”
周拓問:“什麼事都行?”
她敲他腦袋:“當然不是!這叫許願卡。你許願,但能不能完成在我。”
或許是因為這句,周拓從沒使用過。
“周拓。你的許願卡是不是一張都沒用?”
周拓聳肩:“我想不到有什麼可用的。”
何希音指着遠方的藍天,指着海的方向:“等夏天結束,我們去海邊吧!”
“可以。”他點頭。
“這是你的許願嗎?”何希音問。
周拓歪頭:“這不是你想去的嗎?”
“你不想去嗎!海灘多美啊!不值得你消耗掉一張許願卡嗎!”何希音尖聲。
在周拓聽來,帶着些許威脅。
他說:“行。你的心願就是我的。”
他轉去房間,找出餅幹盒,拿出一張許願卡:“我希望何希音陪我去海邊。”
何希音接下:“ok~那本小姐就大發慈悲接受你的許願吧。”
他的許願卡用了,她也答應了。
兩人的傷口卻不答應。
即使兩個人折滿九十九隻紙鶴,許願快些痊愈,可惜在暑期結束那天,在暑氣消散之前,周拓的石膏還沒拆去,海灘遊玩計劃就此擱淺。
“悲傷。夏天都要結束了。我還沒去海邊。”何希音坐在曬台,對着吱呀作響的風扇嗷嗷喊,發洩她的不滿。
十七歲的暑假要過去了,最後一個未成年的暑假要結束了。
她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麼都沒做,她刷完四本練習題,疊了一兜子的紙鶴,但沒有去她心心念念的海灘,沒有感受陽光雨露。
“周拓。我要成年了。”
周拓打斷:“還有半年。”
何希音往後倒,躺在地闆上,兩手都擡起,遮擋在眼前,遮住頭頂的烈日。明亮的日光穿透指縫,落在她臉上,她眯着眼,噘着嘴,有滿腹的委屈要訴說。
周拓擡手替她遮擋住刺目的陽光。
他安慰:“你還小。”
“我不小了。”何希音鼓着嘴。
“時間很多,夏天也很多,你想做什麼都有機會,都來得及。”
“真的嗎?”
“真的。”
“周拓,明年這個時間,我們會在幹嘛?”
“領錄取通知書。”
“好快呀。”何希音感歎,“要高三了呢。要高考了呢。要畢業了呢。”
“你高考結束後有什麼想做的嗎?”他側目。
何希音閉着眼思考。
許久,她才說:“我要補覺。睡上三天三夜。誰也休想吵醒我!”
“三天之後呢?”
“繼續睡。”
周拓嗤笑:“你是瞌睡蟲嗎?”
“那個暑假又沒事。我肯定會考上夏宜大學政法系。沒有作業,沒有煩惱。除了補覺還能幹嘛?”
何希音鯉魚打挺地坐正:“你呢?你想幹嘛?”
周拓陷入沉思。
“可能會說一些以前沒說過,不敢說的話。”
“喔?!”何希音睜大雙眼,張開的手掌貼在耳朵,像個大喇叭,扭着腰,挪着屁股,往他身邊靠,耳朵湊上去,“你還有不敢說的?快。說來給本小姐聽聽。”
周拓清嗓:“我覺得你很好看。”
何希音臉頰漲紅。周拓不是開玩笑的語氣,說得嚴肅認真。
她錘他:“少來。”
周拓說:“我還沒說完。”
“你說。”
“你笑起來很可愛。”
何希音明白了,他這是故意逗她呢,想看她害羞,看她會不會自戀地承認。他還真的猜中了,她會承認。
何希音兩手叉腰:“沒錯。本小姐就是全宇宙第一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