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亮那瘋子一半的臉,倒也沒那麼瘋勁兒,除卻那面上的猙獰疤痕,他面容甚至可以用精緻無邪形容,是無知無覺的陰鸷中藏着的一絲無邪。
他仿佛一半是個少年,剩下的一半留在這個世界上,才成了個瘋子。
雲來璪看人極準,不免多看了這個瘋子兩眼,作禮道:“我與藤遲女郎是舊識,還請這位小兄弟讓個路。”
瘋子一雙眼睛驚奇地盯着他繞了兩圈,歪頭笑道:“你叫我讓路我就讓路,你和瘋子講道理?”
“未曾将小兄弟視為瘋人,自然以禮相待。”
“叽叽喳喳說個什麼勁兒,聽不懂。”
“……”
雲來璪抱手作禮,心中已有了決定,要去試一試這瘋子的底:“那多得罪了!”
“下雨!”
“嘭!”
在屋裡剁雞的藤遲聽見雲來璪這一聲念咒,眉頭狠狠地跳了兩下。
她家的屋子沒有那麼隔音,她就是單純不想去理會這二人的争紛,惹得一身麻煩。
可是眼瞧着這雲來璪腦子不知是不是進水了,要在她家門口把這水淋出來,施的什麼下雨的咒法?她門口還曬着被子的呢!
“嘩啦——”木門被推開。
“阿璪!你别——”
話音戛然而止。
院中豔陽依舊,唯見青鋒映日,雲來璪手中長劍如銀龍出水,那瘋子僅以枯枝作劍,兩人居然打得不相上下。
藤遲收回了目光,掌心不知為何收緊,白嫩的手指幾乎要将脆弱的掌心刺出血,面上卻仍舊是擔憂之色,不斷地勸阻着。
不知是誰眼中的餘晖掃到少女的掌心,周邊風吹草動,空氣中滿是草木的餘香,殺氣卻瞬間消亡。
那瘋子被打得在地上滾了一下,看着面前的兩人仍舊是瘋似地笑,抖落身上沾的泥土草根。
“很失望?”他問的話莫名其妙。
沒有希望,自然也不會失望。
藤遲隻是目空一切地看着面前的場景,腦子裡卻不由閃過這句話。瘋子就是瘋子,說的話都莫名其妙。
“你的臉髒了。”等到雲來璪回頭的時候,藤遲的視線方才彙聚,溫柔地看着雲來璪的臉,走上前去從袖口中抽出灰色帕子,剛準備替他擦拭,卻又猶豫半響。
雲來璪原本因為對打而猛烈跳動的心髒瞬間呼吸難平,張口半響,隻露出一句:“……沒事。”
隻要是你的話,做什麼都可以。
“嘿。”瘋子一把用袖口擦了擦面,一溜煙不見了。
“那是誰?”雲來璪這時候才想起來,向藤遲問道。
“是村裡一個孤兒,沒爹沒娘的……”,藤遲聞言垂下了眸子,“他爹娘是當初和我爹娘一起上山,他也跑上山去……所以才……”。
雲來璪聞言:“這……”
“是我的錯。”藤悅眼中淚光閃動:“這麼多年,我沒有一天不感到……罪過。”
“不是你的錯。”雲來璪馬上接道:“山神慈悲,必不會因為一場獻祭失誤害人性命,阿遲,我會保你不會為這些所害。”
“你這般待我,就像悅兒一樣,已經是極好了,”藤遲苦笑兩聲:“除了你們,還有誰願意和我多待一刻呢。”
她忽然輕笑,陽光透過她單薄的身軀,在地上投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影子。
“山神若要降罪,便降罪到我身上吧......”,她轉身向屋内走去,裙擺掃過門檻,聲音輕得像歎息,“我這樣的祭品,原就不該活着回來。”
“阿遲,你該多去和悅兒說說話,她性子機靈,你和她在一起待久了,應給會……”
“嘭——!”大門緊閉。
“開心些。”雲來璪慢慢說出剩下的話,目光落寞。
雲來璪看着緊閉的大門,從前的藤遲從來不這樣,她雖然生在鄉野中,卻比任何一個他見過的女孩子都要玲珑剔透,不會給人甩臉色。
*
“真該死啊。”
少女拖着自己的身子,仿佛渾身都沒什麼力氣,仰頭看着空曠的屋頂。
屋内闊大,每一根木頭都用的是上好的材料,偏隻是零星擺着幾件必需的家什——一張褪了漆的矮幾,幾個磨得發亮的蒲團,牆角孤零零立着個半人高的青瓷甕,插着幾隻枯爛不知多少年的梅花,顯得空蕩寂寥。
藤遲将自己的身體蜷縮在鋪成條裝的蒲團上,像是一隻死掉的屍體。
“這回不是說我了吧。”半響,一個身影似乎不滿足于少女的平靜,從房梁上跳下來,盯着少女緊閉的眼。
她沒有說話,仿佛已經熟睡。
“我忘了,你不知我在這。”瘋子若有所思:“不然不會天天去山上喂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