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葵一路走上旋梯,走到二樓的時候卻忽然止步,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沿着回廊打開了前四扇門。
當那四扇門一同打開時,幽暗的樓内終于顯出一點微光,但這光亮卻仿佛透不過窗外去,在一層廊窗的隔閡下,由外面看進來仍舊一片漆黑。
桑葵揣緊了懷中的鬼火,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這裡面卻是别有洞天,外面看來分明是座古樸的樓宅,裡面多半是些木造家具。
而這裡面卻是崇山峻嶺,一片山清水秀,仿佛來到了剛開始到的那個平原,如果不是桑葵從前來過,一定也當這是世外之地。
桑葵從前來過,知道這裡雖然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樣子,仿佛可以無拘無束地走,但是無論怎麼走,最終都會沿着一條曲線走回原地,因為這裡仍舊在原來那個回廊之中。
和一開始的萬箭穿心、樓台倒塌一樣,問星閣才真是幻術的祖師。
桑葵頓了頓,似乎除了問星閣的人之外,這世上也沒有人會使用幻術了。
那麼,她的這條藤蔓身上的緻幻效果,難道是從問星閣之處得來的嗎?
來不及糾結藤蔓和問星閣之間的關系,隻聽見四周突然傳來“嘻嘻”兩聲笑,分明是少女嬌俏的笑聲,隻是四處不見人,顯得分外詭異。
桑葵四處掃視,懷中鬼火卻是竄了出來,迅速向一處山坡飛去,隻見那綠苔橫生的土坡上,被鬼火這麼一照,竟是趴了位身着綠羅裙的小姑娘。
她趴在草坡上,仿佛一條竹葉青,朝人陰冷地吐着信子。
不過眨眼睛,便竄沒了蹤影。
鬼火也随之瞬間移動,這回是向桑葵飛來。
桑葵側身一偏,隻見那小姑娘就趴在她旁邊的樹枝上,脖子伸得奇長無比,一口獠牙已經張開一半。
“春妖,都是熟人,你放過我吧!”
桑葵堪堪避過後,一邊飛快向四周跑去,一邊喊道。
春妖一雙赤紅的眼睛盯着她,不解地歪了歪頭:“什麼?你想熟着被吃掉?”
“春妖大人會滿足愚蠢的人類這個願望的。”
桑葵心中暗罵,她怎麼知道不過是換了具身體,這群妖怪就都不認識人了。
這回可難辦了,一路下來至少出春夏秋冬四個妖怪,而且個個是高階妖怪。
薄情的妖啊,她将拒絕這個冒昧的請求。
“春妖——你怎麼真不認識我了?你當初最愛睡的窩還是我給你做的呢!”
桑葵叙着舊情,她曾經無聊的時候,就愛給這些無家可歸的妖做窩。
奈何這妖當真是鐵面無私,當上了問星閣的守護妖就不認人,一副要将她咬碎了還不吐渣的樣子。
隻能開打了,桑葵站住腳步,手腕翻動。
在綠意盎然的枝葉中,春妖如鳥兒飛翔一般肆意無礙地穿梭着,隻是突然地……她好像真飛了起來。
春妖的笑容忽然凝住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下,原本她正好好地爬着的樹枝,突然地變成了一條藤蔓。
重點是,問星閣内沒有藤蔓。
春妖木然地擡頭,那她爬在了什麼上面?
下一秒,無數條藤蔓如同巨蟒般翻卷而上,瞬間将她纖細的身軀團團纏繞,春妖一口獠牙咬在了藤蔓上,苦澀的汁水瞬間湧入她的喉嚨。
那雙原本靈動的眼眸漸漸凝固,如同被蟲蛀空的朽木般失去神采,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在眸子上,将最後一絲生氣也吞噬殆盡。
愛藏匿在綠色中的妖怪,被綠色中藏匿的藤蔓反殺。
假如魔高一尺,那就比它更魔幻。
入幻了。桑葵安心地拍了拍心口,正好可以溜出去了。
反正無論走哪條道都差不多,桑葵便直接走了過去,剛走過春妖的旁邊,桑葵止住了腳步。
雪,她的眼前,飛過了一片雪花。
分明方才還是一片春水消融,萬物複蘇的春日美景。
轉瞬之間卻天地驟變。四周的枝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凋零,枯黃的脈絡在葉片上瘋狂蔓延,與此同時,鵝毛大雪撲面而來,将一切生機掩蓋。
這裡是雪境,從前她就是在這裡,撿到了自家那個小徒弟。
桑葵的指尖不自覺地微顫着,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反複搓動。
當你的身體真正感覺到冷時,你很難欺騙自己這就是一場幻覺。
好在懷中的鬼火散發出的微光,讓她還能覺察到一點暖意。
桑葵抱緊了懷中的鬼火。
鬼火被她緊緊抱着,不知為何,火光有一瞬間的停滞,仿佛一切畫面靜止,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瞬。
桑葵不想停留在這一瞬,畢竟假如真的停了,那一定是她被凍死了。
連續踏過幾個小坡,還沒來得擦下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桑葵便停住了腳步。
在她面前出現了一道連續的腳印。
桑葵将自己的腳踩了上去,不大不小剛剛好。
這條路她已經走過一遍了,就在剛剛,她又走回了原點,本來就是一個巨大圍城的問星閣,中間又多了一個小圍城。
桑葵終于明白為什麼一路上都沒有見到冬妖了,那個一向來慵懶困頓的女子,也許她早就設下了圈套,自己躲在洞穴裡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