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著頭,像是沒聽見,也像根本不在意。
門外,黎真聽得滿頭汗,忍不住喊:“你們說話不能這麼冤枉人!他昨晚……昨晚還救了我!”
“你是哪家的?小子,這裡不是你摻和的地方!”
“我隻是……隻是覺得事情肯定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是嗎?”官差挑眉,“你有證人?有證據?”
黎真張了張嘴,語塞。
他一向說話不快、腦子也不靈,如今隻是滿心覺得“不對”,卻說不出哪裡不對。
就在衆人又要開始盤問時,乞丐忽然擡了下頭。
“剛才說,我偷誰的錢?”
衆人一怔。
“那位說是他女兒的錢包丢了?”他看向一旁還在揉着手臂、神情惶然的男人。
“你女兒在哪?叫出來。”
男人一僵,支支吾吾:“她、她剛才還在……”
“是不是還帶着紅繩,左耳有顆痣?”
男人臉色變了。
他淡淡道:“我沒偷她的東西。相反,是她要……順走了我身後的包。”
“你胡說!”
“她跑的時候,翻了我包,碰到了我的腰。”他擡起手,掌心一處細小的血痕,“我出手,是下意識的反應。”
“她東西呢?找到了嗎?”
衆人這才回頭,發現原本在人群外的那個小姑娘,早已不知何時溜走了。
巡坊陷入短暫的寂靜。
那男人結巴:“她、她就是頑皮,不至于說她偷——”
“那你剛才為何不說她是你女兒?”
官差沉聲:“來人,搜現場,調那街角的市哨記錄。”
他轉頭看他:“你早就知道她跑了?”
“我又不是瞎子。”
“那你為什麼不解釋?”
他終于擡眼,目光涼得像深井。
“我解釋,有人信麼?”
門外的黎真屏住呼吸。
他終于明白了——
這個人不是不會說、也不是太懶說,
而是說了太多次沒人聽,後來幹脆不說了。
巡坊的人沒再吭聲。
官差皺眉良久,擺手:“帶他去後房待着,查清楚了再說。”
黎真看着他被帶走的背影,那雙手被鐵索鎖着,卻沒有任何屈辱感。
那是一種——“我有本事,但現在不想動”的冷靜。
他忽然想起昨夜林間,那人自稱乞丐,卻行止俐落,熟練剝兔煮湯、理藥運氣,連随手出招與懶得擡眼的神情,都不似市井之徒。
他殺兔時的眼神,冷靜、俐落,竟像是……曾殺過人的目光。
“他到底是誰?”黎真喃喃。
那名字他還不知道。可他知道——
他一定不是個普通人。
官差臉色難看地合上文冊,冷哼一聲:
“既然查不到實證,就暫且放你一馬。”
“不過我勸你,下次再惹事……就沒這好運了。”
“别以為會幾招破拳,就能在華城橫着走。你一個連姓都說不出的乞丐,能活到今天,已經算老天有眼。”
話落,旁人都默了。黎真聽得臉都漲紅了,剛想開口反駁,卻被身旁一名差役按住肩膀。
他不明白這人哪來這麼大火氣,隻覺空氣像是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站着,一言不發。
他沒回嘴,沒解釋,也沒表現出半分羞怒——隻是靜靜地站着,
肩微垂,眼低垂,像極了個無用又疲憊的邊角人物。
但黎真忽然覺得……不對。
一股寒意不知從哪兒湧了上來,像是空氣突然結冰,
他擡起頭,看見那乞丐眼裡,有一道極輕極短的殺意,一閃即逝。
隻是一瞬。像寒鋒出鞘又藏回鞘,連鋒芒都不帶痕。
黎真心口一窒,不知為何冷汗冒出。
他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
隻知道那不是怒氣——那是一個曾經殺過人,而且殺得極快極準的人,才會有的那種眼神。
而下一秒,他轉身走出巡坊,步子不快,像是壓着整條街的風聲。
他還是沒說自己是誰,也沒回頭看他。
黎真望着那背影,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他不是乞丐。絕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