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城暮色初沉,街道邊緣的光影漸暗,市聲亦緩。
黎真一路小跑,終于在城南巷口遠遠望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步伐頓了頓。
他背着手,腳步不快,身形仍舊佝偻些許,像是随時能被街邊一陣冷風吹散的人。
黎真追上前幾步,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昨晚還一起烤兔喝湯,今天卻是在巡坊裡見面,他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卻又無法放下。
沉默持續了好一段路。
「……你跟着我做什麼?」他忽然出聲,語氣沒什麼情緒。
黎真吓了一跳,又立刻低聲說:「我隻是想看看你沒事……」
「我若有事,你打算怎麼辦?」他淡淡地問,連頭也沒回。
「我、我不知道……」
「那就别管我。」他停下腳步,終于轉身看黎真一眼,「我不缺尾巴。」
這話說得不重,卻像一桶冷水潑在黎真臉上。
他咬了咬牙,忽然擡頭問:「那……你叫什麼名字?」
他盯着黎真,良久。
「你問這個做什麼?」
「……總不能老是喊你『乞丐』。」
他沒笑,也沒罵。隻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繼續走,低聲道:
「楚寒舟。」
黎真怔住,心頭一跳。
他沒想到對方真的會回答——也許是因為這一路的沉默,也許是那句話問得太真誠。
「楚、寒、舟……」他在心裡念了一遍,又試着說出口,「那我可以叫你楚……」
「不能。」對方打斷他。
黎真幹笑一聲,隻好閉嘴。
兩人走着,無意中轉入了一條小巷。
這裡靠近雜巷與舊坊之間,是乞丐常聚之地。果不其然,前方角落已有幾人圍坐牆邊,聞聲轉頭。
「哎喲,這不是那位『出名了』的乞丐前輩嘛?」為首一人站起來,拖着長聲。
楚寒舟看都沒看,隻準備繞路。
可那人卻擋上來了。
「你惹上官差不說,還讓整條街都開始趕人,現在讨飯都難了三分,你當我們不會記帳?」
楚寒舟沒說話,隻略側身,準備避開。
另一人卻上前一步,語氣轉冷:「别裝聾,我們問你話呢。你再這麼裝清高,當心今天讓你躺着出去。」
黎真皺眉,正要說話,楚寒舟忽然開口:
「乞丐還講規矩了?」
語氣平淡,卻冷得像劍鋒。
「真有本事,早就出去了。現在怪到我頭上,隻能說你們活該。」
對方臉色沉下來,「你找死——」
拳頭甩過來,楚寒舟偏頭避開,身形輕巧。但第二拳來時,他卻忽然蹲身捂胸,身子一晃,腳下竟不穩。
黎真心中一驚:「你……你怎麼了?」
楚寒舟沒回答,隻是冷汗直冒,手死死按住胸口,牙關緊咬。
另一人早已沖上前,拳頭對準他太陽穴砸來。
黎真下意識撲上去——
「不要打他!!」
砰!
拳頭落在他背上,力道之猛讓他幾乎摔倒。
但他死死拉住楚寒舟的胳膊,轉身擋在他面前,眼裡帶着倔強與驚慌:
「他病了!你們打他有什麼用?!」
「那打你總行吧!」又是一拳。
黎真捂著臉退後一步,眼眶通紅,但沒退。
他死命拖着楚寒舟,腳步踉跄地向外走,口中喊著:
「别管了!快走——我們走!」
他們跌跌撞撞,一路逃回那間廢棄破廟。
黎真氣喘籲籲地把楚寒舟放下,額上全是血和汗。
楚寒舟倚著牆,胸口起伏劇烈,額頭蒼白得幾乎透明。
他睜開眼,喃喃說了一句:
「笨腦子……」然後慢慢閉上了眼睛,昏了過去。
破廟裡燈火已熄,隻餘殘灰餘溫。
黎真坐在牆角,手肘青腫,嘴角破了皮,抱着一隻小陶碗去外頭打了點水,正一點一滴往楚寒舟嘴邊送。
他人還是昏著的,臉色白得像紙。
終于,在水觸唇的瞬間,楚寒舟皺了皺眉,咳了一聲,醒了。
他一睜眼,就看到黎真的臉近在眼前,還是一副焦慮又惶惶的表情。
「……你是拿頭擋拳長大的?」
語氣冷,語調平,罵人不帶髒字。
黎真一愣,低頭笑了笑:「你醒了就好……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不知道的事可真多。」寒舟靠着牆,咳了兩聲,語氣依舊嫌棄,「我剛才都快被你吵醒了。」
黎真沒說話,隻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袖子,遮住手背上的瘀青。
寒舟側頭看了他一眼,眉峰微動,但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