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璃姑娘?”
他仔細地看着她的臉色,笑道:“你怎麼會來這?”
“徐名晟在哪?”她簡捷了當,隻是步速明顯放緩了。
說完這一句,她停下腳步,站在離小郭不遠不近的地方,再沒有往前。
“大人外出,還沒有回。”
“哦。”
她轉頭就走,“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小郭颠着步子跑上去,傘柄上下方,狴犴宮的玉令随着他的動作一搖一晃。
無形中,玉令散發着索命一樣的靈力。
房璃的身形一瞬間繃緊,靈魂撕裂的痛苦再次海嘯般灌來,她掐住食指,勉強笑道,“小郭大人,還有什麼事?”
小郭孑然而立,看了她一會兒,溫吞問:“你是不是去過沙盤那裡了?”
好直接。
可現在的房璃并不是回答這個問題的最佳狀态。
所以,她選擇撇開話題。
“從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在想。”
乞丐看着倒在地上忽明忽滅的元神,聽着房璃穩健的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的聲音,扯了下嘴角。
“……在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麼打傘的必要?”房璃看向小郭手中的紙傘,那實在是太輕飄飄的一個裝飾品,傘骨潔白,泛着金屬般的涼意,脆弱的紙面上以墨黑浸透了九頭姑獲鳥的形狀,人面昳麗,翎羽如刀鋒。
小郭仰頭看了看,“為了裝x。”
“……”
房璃一下沒聽懂:“裝什麼?”
“……我開玩笑的,姑娘。”小郭歎了口氣,轉了轉手上的傘,将姑獲鳥的九張人面轉過去,“你猜的沒錯,我就是拂荒城城主。”
房璃:“……”
不,她可沒這樣猜。
她隻是懷疑小郭,還在揣測他與城主之間的關系時,這人就自動全盤托出了。
銀蟬無聊地擺了一下翅膀,就像在看一場早就知道結局的戲。
乞丐則是擰眉看着藍玉中痛苦掙紮的元神。
“之所以站在這裡,原因想必姑娘也已經猜到了,我已經死了。”小郭繼續道,“兇手就是現在正在城裡面的那位。”
世皆有聞,姑獲鳥衣毛為飛鳥,脫衣為女人,能收人魂魄。
當房璃第一次看見傘上姑獲時,便大緻想到了小郭的狀态。畢竟哪有正常的活人在地下撐傘,傘上還畫個鬼神姑獲,要多不吉利有多不吉利。
隻不過,小郭如此幹脆利落的承認,倒在她的意料之外。
就像一個口袋,挑開那個束緊的繩結之後,所有信息爆炸式的傾瀉,房璃順着話頭問:“是誰?”
小郭搖搖頭,“不認識。”
“……”
“他們分了我的魂,奪了我的舍,我無處可去,飄蕩在拂荒城外,遇到了徐大人。”
小郭沉浸在悲傷的回憶裡,沒有注意到房璃的喘息變得越來越沉,指尖在掌心掐出血來,才勉強保持着鎮定,将雙腳釘死在原地。
“所以,這是一次有預謀的暗殺,他們奪了你的舍,是為了控制拂荒城。”
小郭點頭。
“這件事發生的太突然,被奪舍以後,我借着城外的亂葬崗栖息,過不久就聽說城内修繕,心知有大事要發生。”
“我沒有,雖說是城主,但如今一身修為都送給了他人,魂魄也将不久于人世。唯一能做的,就是奪回自己的身軀——姑娘怎麼了,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房璃白着一張臉,“你,再和我說說奪舍的細節。”
提到這個,原本蒼白的臉色又添上幾分陰霾,小郭徐徐搖頭,“奪我舍的,乃兩個非人之物。”
小郭印象十分深刻,他當上城主不出半年,城内外就突發了幾起走屍案。
民間有盜墓賊,靠偷取陪葬品為生,卻極少有像這樣明目張膽把屍體挖出來扔走的,棺中财産也沒有少一牛一毛。
最後還是一個路過的修士大能,察覺到屍體上有少量的魔氣殘餘,于是案子從一個普通的盜取陡然轉向邪魔作案。巡按監查了大半年,還沒查出個線頭,小郭的茶杯裡就被貼身的侍衛下了迷藥。
再次醒來時,他已經變作了一縷幽魂。
房璃聽完都沉默了。
好歹一個城主,死的不明不白,說窩囊都算擡舉。
“我道念不強,魂魄強制離體,既無法主動入輪回,也無法長存。就在我即将消散的時候,徐大人出現了,”小郭仰頭,“這把姑獲傘,就是他給我的。”
這塊玉令,自然也是。
說完,沒等到回應,小郭擡眼望去,隻見對面那人面如金紙,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小郭吓了一跳,剛上前一步,就聽少女厲喝:“站住!”
小郭被震住了腳步。
“……離我遠點。”
她微微蜷縮,似乎光是站着都難以為繼,小郭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廢話,後退了幾步。
“再遠點。”
不知道退了多少步,小郭終于意識到對方是要他走的意思。猶豫片刻後,他隔空喊道:“大人不在地下城,姑娘要找他,可以去同慶樓。”
“不過,我勸姑娘最好還是謹慎些,畢竟徐大人說過。”
房璃終于蹲了下來,緩緩躺在地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是脫了水一樣,雙目放空承受着靈魂深處痛苦的餘韻,耳邊響着小郭最後一句話:
“待拂荒城的事情結束以後,他會親手逮捕你。”
“五旗司。”房璃聽見小郭這樣喊。
旗司,那就是狴犴宮的官,排行老五,房璃在心裡數了一下,應當是玄部稱旗的主子。
隻不過。
房璃把目光放到那張陌生的笑臉上,心頭泛起顆粒分明的漣漪。
換人了呢。
“你不是說你在狴犴宮裡生活過?”乞丐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房璃老實回答,“走太久了,都換人了。”
乞丐覺得那語氣像蔫掉的生菜,失了爽脆的水分,涼而半死。
看見房璃,陳敏的神情變得有點微妙,小郭忙解釋道:“這是徐大人的客卿,普璃姑娘。”
房璃幾乎能從五旗司那雙綠豆眼裡讀出文字。
“客卿?”陳敏似乎是在咀嚼這個詞,嘴角弧度勾的微妙,小郭轉頭向房璃,“這位是五旗司陳敏,徐大人的人傀,就是這位大人做的。”
狴犴宮四部八旗,每個部門吸納天下英才,都有自己的職責,也有獨特的功效與能力。玄部稱旗以擅長煉器著稱,先前鎮守稱旗的無不是天下人皆知的煉器大師,但是眼前這個陳敏,像是橫空出世一般。
念頭在腦中快速的過了一遍,房璃已經揚起笑眼,“原來是這樣,你的人傀很好用,多謝。”
陳敏的笑稍稍凝固了。
好用,是什麼意思?
“既是客卿,怎麼穿着宗門道袍?”
陳敏指着房璃身上的衣物。
“原先的衣裳壞了,道長們心熱,這才借我的。”房璃倒是答的很快,“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如果是别人,他還可以拿出點微詞,但如果是徐名晟的客卿,陳敏就算有話說也得沒話說了,看着房璃進門,背影幹淨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