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其實早就站在了門外,該聽的不該聽的,全都被她聽見了。
她穩穩把持着目光和表情,一絲不漏。
不,要冷靜。
如果一味在意喻蔔,絕對會被這個人察覺出異常。
她是來找徐名晟的,隻要做好這個,就夠了。
一邊想,房璃的肩膀松弛下來,有些局促地從門口進入,看着徐名晟旁邊的兩位,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好奇和靈動。
她畢竟還年輕。
直到走進來之後,三人才看見,她的另一隻手上還拉着一個髒兮兮的人,如果不是身上勉強能辨認出衣紋的道袍,還真要以為,她是從方才離開的那些乞丐中随便拉了一個過來。
看見房璃身上的黑白道袍,喻蔔了然,主動向陳敏介紹:“這位是大人的客卿。”
他轉向房璃,“這位是五旗司。”
旗司,那就是狴犴宮的官,排行老五,房璃在心裡數了一下,應當是玄部稱旗的主子。
隻是。
房璃把目光放到那張陌生的笑臉上,心頭泛起顆粒分明的漣漪。
換人了呢。
“你不是說你在狴犴宮裡生活過?”乞丐哪壺不開提哪壺,“這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房璃老實回答,“走太久了,都換人了。”
乞丐覺得那語氣像蔫掉的生菜,失了爽脆的水分,涼而半死。
狴犴宮四部八旗,每個部門吸納天下英才,都有自己的職責,也有獨特的功效與能力。玄部稱旗以擅長煉器著稱,先前鎮守稱旗的無不是天下人皆知的煉器大師。但眼前這個陳敏,卻像是橫空出世一般。
房璃沒有想太多,畢竟修真界從不缺天才。
“我有事找徐大人。”她說。
徐名晟遣走了喻蔔和陳敏,待兩人都離開以後,房璃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對上徐名晟的眼神,“我知道縛靈咒發動的媒介了。”
“巧了,”他看着房璃拉着聾子的手,“我也剛得知了一條縛靈咒的消息。”
堂倌進門收拾桌子,擦得煥然一新,一摞摞碟子端下去,一盤一碟一碗一盅又端了上來,放在平闊的雕花檀木桌上,隻有幾樣小菜,顯得冷清,卻并不寡淡。
見狀,房璃也不端着了,一邊站起來盛飯,一邊說道:“我找人研究了一下,這個咒很特殊,尋常咒術是可以解的,隻需要逆着原本的咒形走一遍,但縛靈咒鍊接的是五感,如果要逆轉五感,一座城這麼多人,肯定會出大亂子。”
聾子呆呆地站着,房璃放了一碗飯在他面前,再端起一隻碗,拿起木勺蒯出大團飯往碗裡死死壓,看的徐名晟眼尾一跳,聽着她繼續道:
“……解咒的事以後再說,我先說結論,”她輕巧地咬下筷子上黏着的一粒米,端起小炒黃牛肉,用公勺扒到碗裡,“縛靈咒的媒介,是經樂。”
徐名晟的目光終于從黃牛肉移到了她的側臉。
經樂。
名師譜寫,繞梁不絕,有如佛偈梵音,終日吟誦。
恰似如入芝蘭之室久聞不知其香,經樂終日盤桓,也像空氣一樣融入了日常生活。房璃初入拂荒城時還能聽見,可待上幾天,對這散發着危險氣息的樂曲也視而不見了。
直到那日,乞丐入魔的殘魂撞向破金铎。
萬籁俱寂中,破金铎的動靜掩蓋了一瞬間的經樂,人群刹那清醒。
徐名晟不着急,“證據呢?”
房璃比了比筷子,拌了幾下米飯,眼神往呆滞的聾子那邊一看,“這就是證據。”
聾子被人為劃破了臉,留下幾條尚未痊愈徹底的血疤,加上渾身泥污,尋常人别說細看,路上遇見都得繞道走。房璃一提點,徐名晟重新打量去,眼神也慢慢發生了變化。
“謝玄子?”
房璃扒飯的動作一頓,面不改色,“哦,謝玄子。”鞋楦子。
“他是拂荒城主給蓮花經會特地聘請的大師,”徐名晟起身,疾步走到聾子面前,半蹲下,仔細地觀察,“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黃牛肉鹹香嫩滑,肉汁拌飯粘稠絕佳,房璃吃的閉着眼長出了口氣,晃了晃腳尖,睜眼随意答道;“有兩個鞋楦……謝玄子?”
“不大可能,”徐名晟看着聾子無光的瞳孔,沉聲,“謝玄子乃當世隐世大經師,清譽有名,與人同流合污概率很小。何人會喪心病狂至此,如此殘害一個大經師?”
房璃道:“也有可能是假的。”
徐名晟轉眸,對上那雙盛着細碎珠光的眼。
“你不是說謝玄子隐世嗎?那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假城主找出來,冒名頂替大經師的。”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個問題登時出現在舌尖,可是徐名晟沒有問出來,房璃卻緊着答了,“因為他要吸引更多的人。”
“咒對人體的所有影響,都是源于識海中的精神影響,高明的施咒者可以通過自己的識海直接對相方施加壓力,稍次一點的,就需要語言,或者外部壓力。”
“經樂就相當于最低級的外部壓力。”
“我們可以去找出樂曲,曲子裡一定有能夠誘發縛靈咒的咒語,這種聽覺上的壓力很微弱,但水滴石穿,在這個地方待得越久,受到的壓力就越明顯,縛靈咒的作用也就越大。”
乞丐在藍玉中慢慢地說,房璃逐字逐句地複述,徐名晟聽的漆眉輕蹙。
“他是個聾子。”
房璃道,“而雲一,也是個聾子。”
講經之人耳聾,聽不見經樂,故而,可以不受縛靈咒的影響。
“假城主利用隐世大經師和蓮華經壇的噱頭,吸引更多的人來到拂荒城,現在最後一個問題是,”房璃放下碗筷,“拂荒城裡的人,都是在哪裡被種下縛靈咒的?”
“這就是我要說的了。”
徐名晟終于開口,把方才跟乞丐的對話簡扼地複述一遍,補充道,“現在看來,所謂的城中修繕,範圍很廣,隻要接觸過咒印的人都會被種下,而經樂的存在,則是給這枚種子澆水施壓,再借着講經,試驗縛靈咒的控制程度和輻射範圍。”
對,就是試驗。
每一次開經壇講經都是障眼法,其真正的目的,是躲藏在背後的人,借着人群聚集的機會,試驗縛靈咒在拂荒城的影響深淺。
所有的故事到最後,無非是錢,權,欲。
房璃蝸居的八年讀過很多這樣的話本,那些愚蠢的反派大費周折,終極目标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站在全世界的頂尖,掌控一切不能掌控的。
而現在,房璃也要做話本裡最俗套的正義主角,去打翻反派的陰謀詭計。
徐名晟道:“如果能在假城主察覺之前解決縛靈咒,狴犴宮的行動就沒有什麼顧忌了。”
房璃點頭:“我會試試。”
“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徐大人。”
她輕輕推開飯碗,一隻手反撐着腦袋,好整以暇地看着身側半蹲着的面無表情的人,眸光微眯。
“徐名晟人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