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譜樂曲的經師是我父親的好友。”
夜半三更,柏府還亮着燭燈,細密的交談聲從房中傳出,齊長鶴抿了口苦茶,醒了醒腦子,繼續道,“他是遠近聞名的大經師,一年前受城主之邀,将經文譜成樂曲,由人演唱,再被一種特殊的靈蝶吸收。”
“這種蝴蝶翅膀特殊,鱗粉發光,容易吸引天敵,常常通過模仿其他生靈的聲音來吓退敵人。”
“人工培育的靈蝶通過訓練,則可以吸收特定的聲音儲存,再通過翅膀撞擊産生的摩擦複制。隻不過這樣一來,它們的壽命會變短,往往隻能重複幾次。”
房璃問:“譜子沒有留下麼?”
齊長鶴搖頭,“沒有。就算留下,也不在我手裡。”
房璃說:“我知道了。”
了解完靈蝶的具體之後,她拜别柏,齊二人,走出府邸大門。
亥時二更,這座不夜城也露出了疲态,燈火黯淡,牆瓦蒙昧,街上零星人影。更夫夾着燈籠敲着鑼鼓路過:“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房璃閃進裡巷,找到一處窗檐,試了許多次才踩上去,半天攀爬到屋頂,沒控制好力度,幾片瓦被她踩響,屋内登時傳來:“誰啊?!”
她捏着嗓子,“喵”了兩下。
豎起耳朵聽,似乎是糊弄過去了。房璃一顆心放下,站在屋脊上,目光在黑夜中逡巡。
頭頂的蒼穹濃成汁液,撒着鹽粒似的星籽。
不,不是星星。
房璃定睛看去,東,西,南,北,許多地方的“星星”仿佛随風而動般上下浮動,像是黑色幕布抖落的塵灰。仔細分辨,“星星”的光偏青綠,原來是一隻一隻扇動着翅膀的靈蝶。
白日不顯,此時靜夜,遙遠而古老的聲音,就從那些蹁跹的蝶翅中振動而出。
“……”
房璃沿着屋脊走,發現聲音越小的蝶群,蝴蝶的光芒就越弱,反之,輝光越是粲然。
這些蝴蝶距離地面非常高,饒是站在屋頂也遙不可及,房璃想了想,低下頭小聲呼喚:“老頭,幫我個忙。”
乞丐正側躺在地上假寐。
一條腿曲折,姿勢相當流浪,雪白的元神在旁邊戳了戳他的發頂,被一巴掌拍開。
“你想都别想,”他冷聲,“我如今就是個殘魂,靠你這藍玉才勉強溫養,雖然死不了,但力量用多了傷及神志,到時候意識散開,我還怎麼教你咒術?”
房璃:“師父。”
藍玉中沒聲了。
看起來撒嬌也沒用。
房璃眼睛一翻,掐腰,歎了口氣。
仿佛察覺到她的不得已,銀蟬自動冒了出來,一邊飛,碎屑般的光點從它身上掉落:
“終于想起我了?”
稚子一樣的聲音聽着竟有寡婦般的哀怨,“好久,沒理我了。”
“别走戲,看那,”房璃擡手捏住半空中穩定飛着的蟬蟲,将蟲子轉過去,對着最近的一批靈蝶,“蟬蟬類蝶,去,把那些同類引過來。”
銀蟬:“……”
好一個,蟬蟬類蝶。
它更加委屈了,不情不願地撲扇着翅膀飛過去。
靈物之間原本就有獨特的交流方式,房璃立在屋頂上觀望,不一會兒,大片發着青光的蝶群下降,緩緩往她這邊挪動。
越近,蝶群振動出的響聲越大,聽着越清晰。
銀蟬還在控訴:“……怎可把我,與這些牲畜類比!”
房璃不語,隻是捏住了銀蟬的翅膀,讓它安靜了下來。
她着迷一樣望着漚珠槿豔般的蝶群。
微末的绮光随着聲音柔水般起伏,乞丐眼神微變,正待喊醒她,卻見房璃後退幾步,轉身躍下房梁。
“……”乞丐語氣古怪,“那些靈蝶記錄的樂曲,内容遠遠聽着似經文,實際上文本被打亂,拆肉裝骨,縛靈咒的咒文,估計就藏在裡面。”
“我也這樣猜,”房璃步子飛快,衣裙如雲,“隻要通過咒文破解出完整的識海咒形,再逆着行一遍,縛靈咒就可以解開了。”
“……你方才隻聽了一遍,曲調,曲詞這些,就記住了?”
藍玉中,元神孜孜不倦地戳着他的腦袋,房璃随口答:“又不長。”
乞丐:“……”
走着走着,房璃放緩了步子,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
她忘記了時間。
現在已經接近城内宵禁,出城是來不及了,附近能見到的燈籠也全都熄了。
除了一個地方。
房璃擡頭,這地方她熟,朱紅燈籠兩處挂,最頂上的牌匾,行楷上書“執法持平”——正是她來過兩次的,巡按監。
剛想走,門卻開了。
房璃回頭,正好和出來的人對個正眼。
那人身穿巡按監官服,五官如削。看見房璃,仿佛見了光的肥皂泡,那股天然的冷凝之意迅速消褪,他咳了一下,穩而嚴厲道:“快宵禁了,随便亂逛什麼,還不快回去!”
卻見那人動也不動,隻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蹙眉,正要再驅趕,就聽見少女嘟囔了一句什麼。
房璃:“寒羊?”
似乎是在喊他的名字。
寒羊圖方便,潛入巡按監時的化名沒想太多,就叫韓陽,如今聽見這名諱也不奇怪,隻當對方認出自己是巡按監的衙役,沉聲,“鬼鬼祟祟,想幹什麼!”
房璃走近了幾步。
看見她的臉,寒羊心下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