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徐名晟的貼身近衛,有時候即使不露面,也得暗中守在主子周圍。故而,房璃入城後雖然沒見過寒羊,寒羊卻見過她。
當下就認出來,這是自家主子招攬的客卿。
就這一串溝溝壑壑在腦中遊過的片刻,房璃已經閃電般捂住了肚子,一隻手扶着腦袋,面露痛苦:“哎喲,大人,小的夜宴着了涼,吃錯了東西……這才走晚了,這就離開,這就離開。”
寒羊:“……”
主子的客卿,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宵禁要是被巡邏兵抓去,對于徐名晟也是麻煩,寒羊有意通融,皺眉做出個難以言喻的神情,不耐煩地擺擺手。
房璃連聲應着,往街道那頭夾着腿走了幾步,頓了一下,冉冉回身,瞳光泠然地看着寒羊逐漸隐匿的背影,深吸了口氣。
她設想過很多重逢的場合。
從前她在狴犴宮,喻蔔視她為眼中釘,但與寒羊卻有幾分道義之交。徐輕雪失去消息以後,同為近衛,喻蔔能升遷領導玄部,寒羊沒道理被趕出狴犴宮,隻淪落到做一個小官頭的境地。
估計他在此地的緣由,和喻蔔相去無幾。
沒人能夠同時調用兩個宮主近衛,除了宮主本人。
徐輕雪沒有消失。不僅沒有,她的手還伸進了拂荒城。
想到這一點,房璃張着嘴,站在薄寒的街上,竟原地笑出了聲。
“什麼意思?”
乞丐翻身,“你很高興?”
“你傻啊,”房璃轉身走,步子無聲,貓兒一樣,全是之前在宗主眼皮子底下偷魚練出來的,“如果徐輕雪親自插手了拂荒城的事務,我還藏得住多久?”
“我要是被找到,她定會第一個殺了我。”
乞丐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
“我在凡間時也聽到過幾句風聞,你與那徐輕雪有些淵源——你惹過她?”
“何止惹過,房尹若殺人如爇血債累累,她握着最鋒利的刃,自然要将所有醜類惡物趕盡殺絕,還世清界平。”
房璃的眼睛倒映着黑夜,深不見底,“我是在笑,幸好她還沒飛升。”
“沒飛升,就還是人。在她殺了我之前,我還可以殺了她。”
夜靜更闌,街道青石敷着月光,冷玉一樣森寒,房璃的語氣散漫,日升月落那般疏松平常,仿佛殺的不是大帝親女,而是一個豬猡。
一滴冷汗從乞丐的額角劃下,他張口又止,言語匮乏。
轉了半天,躲過了兩隊巡邏兵,好容易找到一處犄角旮沓,堆着爛籮筐散稻草。房璃整了整稻草,嚴嚴實實蓋到自己身上,确保外面看不出來以後,閉上眼睛。
藍玉中,神識化現,房璃一句話也沒說,立刻蹲下來,在識海沙上用手指一筆一劃,複原經曲。
“咒本質無形,主要是靠識海靈力的作用,文字隻是一種顯化靈力的手段,反之,破解文字,就可以推算靈力在識海中的具體線路,從而破解咒法。”
乞丐在旁邊閉着眼睛搖頭晃腦,睜開一隻眼瞥過去,房璃正專心緻志,似乎壓根沒聽見有人說話。
……
罷了。
現而今,萬事萬物發生,皆為她所用,也隻能用。就像一艘孤舟,埋怨踯躅便會被吞沒撕裂,唯有借着一疊又一疊的浪牆水山向前,方能不知疲倦,奔向彼岸。
等到房璃默寫出經曲,擇取咒語,推算咒法,逆着得到了解咒之法的時候,天光已經斜進巷口,一點點浸到了稻草上。
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和泛紅幹裂的唇,乞丐沒忍住,再勸了一次:“你還沒到能駕馭縛靈咒這種咒法的時候,連本咒都掌握不了,何談解咒?”
“我沒那麼渾,”房璃道,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抹而空,“我倒是不想勉強自己呢,是師父你親口說的,咒為微末之流,所習之人甚少,短時間内,上哪找第二個咒師?”
但凡她有的選,都不會走到今天。
她拿出玉簡,給徐名晟發了條消息,然後掀起稻草從裡面鑽了出來,行至大街上。
蒸汽袅袅,街邊支了不少早餐鋪子,她仰起頭,望着高空中于白日幾乎不可見的靈蝶,眸色沉沉。
*
“屬下沿着周邊城鎮,按照宮主所說,調查附近城鎮有關挖棺走屍的轶聞案卷。”喻蔔面目黧黑,眼下烏青尤為嚴重,面無表情地放下一沓報告。
徐名晟拿起來,一目十行,幾十個時辰的心血被他用不到半柱香的時間翻完,出聲:“怪了。”
喻蔔精神勉強一振,“什麼?”
徐名晟拿出一卷地圖,在桌上徐徐鋪開,青筋掌背穩壓在一角。地圖上的外圍由紫色圍裹,正中央黃綠相交,是整個通天域的平面。
“這些案子,刨去誇大其詞的傳聞,裝神弄鬼的謠言,”勁瘦的長指點在拂荒城,緩緩向北,越過一個又一個城池,仿佛刮過塵土,“事件發生的地方,似乎有一個固定的方向。”
短時間内爆發的相似案件,是連環作案的可能性很大,而按照小郭所言,設若假城主就是那個兇手,擁有奪舍擠占他人軀體的能力,那麼他應該是某個地方的亡靈,得了邪法,一路附身屍體勉強走到拂荒城,繼而鸠占鵲巢。
看方向,亡靈是從東北來
而這個地方。
徐名晟手指停住,喻蔔看着自家宮主停到的位置,不禁脊骨一寒。
徐名晟指着的地方,是這張地圖東北方向的盡頭,無涯谷。
“無涯谷同光宗的太史慈明就失蹤了,”喻蔔咬着泛上酸勁的牙,“會不會是他?”
徐名晟凝眸。
這時擺在一旁的玉簡“嗡”了一下,喻蔔正要看,就被徐名晟拿了起來,不動聲色地調整的位置,正好擋住了喻蔔的視線。
上面隻有一條消息。
“可以開始動手了。”
喻蔔正納悶着,聽見自家宮主不帶感情色彩的聲音,有些遲疑,“散播消息?說哪些?”
“全部。”
“可是縛靈咒……”
“不用管了。”
他放下玉簡,喻蔔看不見他的表情,站在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一點微微勾起的唇角,掩在墨黑的發絲之後,“有人替我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