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舟緩緩啟動,底盤湧現一方巨大的轉移陣法。
浩瀚的白光湧現,消失,流骨碛複歸甯靜。
通天域的交通工具都是這樣的靈器,上天入地,正常來說從流骨碛到苦海需要三日的裡程,但廖燕心切,不要錢似的焚燒轉移陣符,萬裡長空中斷斷續續閃過幾道白光,僅過了半日,房璃就在甲闆上嗅到了海水的鹹腥。
靈舟的甲闆露天,有結界阻隔強風,微弱的風流穿過發絲。房璃忽然意識到什麼向前走去,枷鎖上的鐵鍊緩慢拖動,她站在甲闆邊緣向下眺望,無窮無盡的鐵峰聳立。
天是黑的,光卻泛着紫。
峰頂終年積雪,沒有半點生物痕迹,荒蕪程度比起流骨碛也不遑多讓。然而向南望,視野中很快出現一片灰綠,竹林迎寒而生,仿佛能夠聽見葉片碰撞如同鐵片相擊。
那裡就是同光宗。
出走小半年,再次看到熟悉的宗門,房璃不知該如何形容心中凄清。
史無前例的巨型魔物将建築掃得七零八落,原本蔥郁的竹林秃出大片,整座山的氣勢急轉直下,隻能令人聯想到“油盡燈枯”四個字。
不知何時,普陳也站到了身邊。
腳下的景色一動,他們看着昔日的宗門離自己越來越近,安靜不語。
“我還記得那一天,”普陳凝眸半晌,道,“如果那天我沒有離開後山……”
同光宗淪陷的前一天,宗門内半數弟子随徐名晟外出,剩下半數照常執行修煉日常,晨起,練劍,背功法,唯一的異象是房尹若閉門不出。不過他修煉懶散八年如一日是弟子們的共識,故而也沒有多在意。
正午,幾乎終年陰沉的無涯谷忽然破開雲層,一縷金光漏下,精準地覆蓋在竹林上方。
後來回想起,那場景,就好像天幕拉開,聚光燈打在舞台。
小武是一條伴随宗主左右的老黃狗,見證了宗主籍籍無名之時,隻可惜活了這麼久也未開靈智,除了歲數吓人,仍舊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老黃狗,整日蔫頭耷腦,隻有宗主來探望時才會稍微活潑些。
弟子們私下打賭,都做好了給小武養老送終的準備。
孰料,就是在那個平平無奇的正午,一向安分守己的小武忽然暴起,活活撕下送飯弟子的一條手臂,咬斷弟子頸管,血濺三尺。
等普陳聞訊趕到時,從後山到學塾,已是殘肢血泊,哀嚎遍地——一條垂垂老矣未開靈智的黃狗,衆多修仙弟子,竟毫無還手之力!
普陳震怒,心中卻思忖這關節中的不對勁。還沒等他想透,異樣的魔氣沖天而起,風向凝滞一瞬,魔氣霎時侵略,覆蓋整個山面!
看清楚魔氣騰起的方向以後,他瞳孔劇烈一顫,那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宗主太史慈明的寝殿——而他正在閉關!
普陳豈還有猶豫的道理,當即火力全開,禦劍直刺宗主寝殿!
這一跑,鑄成了令他後悔至今的大錯。
他循着魔氣趕往寝殿,到達時,除了殘餘的刺鼻魔物氣息,殿中已經空無一人。而普陳前腳剛走,後腳,徹底入魔的小武在後山大開殺戒,青面獠牙形容畸變,可怖的力量直逼化神境界。光線将影子長長投射在地面,一個又一個的人影被活拆入腹,血弧高高揚起。
待普陳調頭轉回時,一切都晚了。
整座山已淪為煉獄。
小武的魔化狀态消退,癱在地上,渾身是血,身軀脹大,滿腹都是被它撕咬的弟子,黑漆漆的狗眼明亮,看着普陳,兩滴豆淚滾下。
它死了。普陳卻仍舊找不到魔氣來源,任憑他瘋狂燃燒靈力搜山也無果,經過廬舍的位置時他聽到了開門聲,俯沖而下,門口站着一個陌生的少女。
靈劍清越出鞘,普陳毫不遲疑拔劍相向,卻見少女歪頭,琉璃鏡片上倒映出普陳此刻的模樣
——面無表情,肌肉緊繃,目光渾濁,好像随時要走火入魔一樣。
“大師兄。”房璃用明若的聲線喊,“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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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陳想要守在山上等狴犴宮的人來,房璃卻告訴他,這場魔氣無源無頭,所有人都死了,剩下兩個人一定首當其沖會成為調查對象。
陳大師兄正義凜然:“那又如何?”
“魔氣的爆發點在宗主寝殿,現在人卻不知所蹤,”房璃半點彎也不繞,直截了當,“若是交給狴犴宮,他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追捕師父。”
普陳:“狴犴宮一定會查清楚真相。”
房璃反問:“你真的相信他們嗎?”
普陳忽然不說話了。
房璃也忘了自己後來說了些什麼,總之那天,等狴犴宮收到匿名信鳥派遣使者抵達同光宗時,山上已經無一活人,隻剩了二十二具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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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如果了,少俠。”房璃說道。
“殿下。”
姬師骨的聲音忽然從旁邊響起。
他站在晦暗的灰紫色天光中,瞳孔映的溫柔,順着房璃的視線眺望,吸了口氣:“那裡就是同光宗?”
房璃側臉。
察覺到視線,姬師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流浪的時候,一路上也沒少打聽殿下的消息。實話說,看到那張通緝令的時候,我是有點意外的。”
能不意外嗎?在姬師骨的記憶裡,自家殿下可是那狴犴宮主的未婚夫,現而今未婚妻親自下令逮捕,這算怎麼回事?
“不過殿下,”姬師骨左看右看,确認廖燕一幹人離得足夠遠,話鋒一轉道,“同光宗的魔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見他對自己的情況也并非一無所知,房璃索性不再隐瞞,“離開那座山前我們調查過,同光宗受結界庇佑,隻要宗主尚在,魔物絕無可能從外部侵入。所以隻有兩種情況。”
“要麼是宗主出事,附近暗藏的魔氣趁虛而入;要麼,魔氣來源就是内部。”
姬師骨看着她略顯陌生的清秀面頰,琉璃鏡片遮擋住極具辨識度的瞳色,這是宗主贈予她的視魔法器,同光宗滅門後,她就是用這副鏡片檢查到了異常。
“後者的可能性更高。”房璃道,“現場的魔氣濃度極高,憑小武師兄的修為,即使入了魔,也絕無可能爆發如此強悍的力量,所以。”
“所以,”姬師骨替她說了,純粹是侍者的下意識,“應是有人惡意投放大量魔種,在場入魔的,可能不止一個人。”
房璃歎氣。
“可惜事發突然,沒能仔細檢查屍體,”她說,“狴犴宮的通緝至今還鎖定在我二人身上,說明那人和我們一樣僞裝了屍首,隻不過手段更高明,沒能讓其他人察覺。”
案子的一應證據細節應該都存放在了五葬天,房璃嘴上還說着,腦子裡忽然閃過靈光:如果能夠進到五葬天就好了,見到屍首,且看是哪具屍體的身份被僞裝,真相自然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