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
“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我想要什麼?”
姬師骨哼笑了一下。
“殿下想要的,都是臣已經放棄的。”
他擦完了一隻手,撕下衣袍包紮的時候,房璃正好擡起另一隻,将叆叇重新戴回臉上,浸了海水的銀鍊寒涼似冰,貼着皮膚,凍的半張臉都發麻。
天空飄下雨絲的時候,衆人看見廖燕站了起來,渾渾噩噩朝着某個方向直直走去。眼看要一腳踏進水裡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房璃耳尖一動,忽然坐起,盯向廖燕腳下。
這艘靈舟和市面上大部分的靈力載具類似,一個帶着燃燒艙室的底座,上方設計空間載人載物。為了防止被抓住的犯人逃跑,五葬天的人用爆破符将靈舟炸毀,中間凹陷出一個大洞,廖燕搖搖晃晃在洞口旁站定,衣擺一閃,縱身跳了下去!
赦比屍匆匆跑過去,驚疑不定地往下望,過了一會兒,房璃聽見他大聲喊道:“有了!有了!”
她撐着姬師骨的小臂艱難站起,走到凹陷旁,姬師骨觀察一番率先跳下去,在底下丁零當啷一頓翻,片刻後抛上去一堆麻繩,房璃将繩子綁在剩一截的桅杆上,裹着衣袍的手握着繩子緩緩滑下,腳着地的那一刻,船搖了搖。
啟動了。
“這條船竟然有雙層。”赦比屍眼冒精光,興奮道,“他們隻炸了上面一層,但駕駛艙和靈力儲備,都在最底下這一層。”
……怪不得廖燕堅持要他們找船。
看來這一趟苦海,他的心眼不比任何一個人少。
“呼”的一聲,爐子裡的陣符開始燃燒消耗,茕茕火光在晦暗中戳出了一個流心口,姬師骨扶着房璃走向駕駛艙盡頭,廖燕站在那裡,背影單薄,正在将結界重新啟動。
靈力磁場的影響漸漸消弭,姬師骨緊繃的肩膀一松,悄悄背過身,呸出口瘀血。
小臂一松,姬師骨回頭,看見房璃放開了自己,一瘸一拐往廖燕走去,那隻抓過他小臂的手,轉頭就搭上了廖燕的肩。
“錯了。”房璃看着廖燕面前的輿圖,“這不是回妖市的方向。”
赦比屍本就有不好的預感,帶着疑心觀察了半天,此言一出,他立刻就道:“你不會還想找那勞什子天梯吧?”
“……”
廖燕看上去已經快站不穩了,眼睛虛虛的睜着,兩隻手卻寸毫不移地握着方向盤,爐子裡的陣符熊熊燃燒,他往左一轉,方向盤被房璃的手用力抓住。
“回妖市。”她盯着他,一字一句,“不然我們都會死。”
她沒有誇張。
她了解徐輕雪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所以才敢動手。可即使劃開神印放出魔族拖住了五葬天追過來的步伐,這時間卻絕對有限,倘若不能盡快離開苦海,等待他們的,隻有第二次的天羅地網。
到那時,才是真正沒有峰回的絕路。
廖燕充耳不聞,手下爆發出一陣怪力,将方向盤硬生生突破阻力轉了過去,房璃立刻松手轉身走向姬師骨,奪過他手中的劍幹脆利落地抵在廖燕後心,“放手。”
“現在是一對多,廖大人,你該清楚局勢,”房璃的語調沒有起伏,“放手。”
“失心瘋的。”赦比屍罵了一句,他原本跟在房璃身邊的宗旨就是當個吉祥物,不插手除了尋找太史慈明以外的任何,但是此刻,饒是堕神也沒法繼續袖手旁觀,直接撸起袖子撲了上去,使出拔河的勁拽住方向盤,吼道:“快!将這瘋子打暈了去!”
房璃眸中銳光一現,她比對方的動作更快,擡起一腳往膝蓋後窩狠狠踹去,廖燕還沒動身就跪下了,他猛地回頭,眼前驟然一黑,等他反應過來房璃幹了什麼的時候,怒火已經不可遏制————
房璃把手放在了他的百會穴上,再一次。
“我身中重傷,可你也是強弩之末!”廖燕激動,“還想用那一招?做夢!”
在兇險的苦海之上,有兩場小型的海嘯正在碰撞,廖燕攥住房璃的手腕,大有将其捏斷之勢,後者不動如山,死死握住廖燕的頭骨,嗓音帶寒:
“廖大人曾說,你抓住了太史慈明,地脈不能奈他何,所以你将他送入礦場————那麼敢問大人,妖市資源稀缺,連靈力地脈都需要靠燒人族道士來維系,何來礦場一說?”
廖燕冷笑:“妖市地大,你們才來幾天,又被我囚禁,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有什麼稀奇?!”
“地脈短時間内确實不能将太史慈明如何,因為他靈力修為之深厚超乎常人!廖大人一心為妖市着想,應該把他留在地脈吸個幹幹淨淨才是,舍得浪費這麼好的一個資源,就為了洩心中那莫須有的怨憤?”
“子非吾安知吾之恨!我心中的怨怼,你們人族又豈能體會?!”
“撒謊。”
兩雙眼睛近在咫尺,像兩把隔空比對的利刃,摩擦出刺耳的火花,房璃盯着廖燕充血的雙目,一字一句道:“廖大人,我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和太史慈明,究竟是什麼關系?”
“你什麼意思?”
“蜀閣和你,又是什麼關系?”
“……”
房璃往前走,廖燕聽見了長劍拖地的金屬摩擦聲,他發現自己的肢體竟然不自覺動了,像是遭受了某種壓迫。
可站在面前的,分明隻是個羸弱不堪的凡人女子。
“這副叆叇,是你送給我的。”
廖燕的背抵在方向盤上,恍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看着她的唇一開一合,字如寒霜,“别亂動。”
廖燕整個人都停住了。
上空炸開一道驚雷,天搖地動,所有人都凝固了,仿佛幾粒黏在時間背景上的貼紙。半晌,廖燕才顫聲道:“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能看見什麼。”
鏡片上倒映出廖燕周身緩緩流轉出的魔氣,她的語氣水波不興,像是一個站在了終點望着旗幟的跑手,隻剩下疲倦,還有一點哀意,“剛才那些問題,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猶如重錘落下,每一個字眼砸在廖燕耳邊,伴随着即将撞出胸膛的心跳:
“那場毀了整個宗門的變故,和你有多少關系,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