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是希望之神,怎麼可以——"
"澹台燼。"她打斷他,虛弱的聲音裡透着清冷,"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希望之神。昭華宮已毀...這世間再無神明。"
"魔神若複生,三界必将傾覆,連你守護的魔域也會蕩然無存。這樣做有何意義?"
靈曦唇角浮現一抹柔色,仿佛在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這魔域本就是他的。他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
"至于這三界..."她望向虛空"自鴻蒙初開,世間萬般苦厄都由他一人承擔。這世界能存續至今,已是他對衆生最大的慈悲。這份苦楚...也該讓衆生親自嘗一嘗了。"
澹台燼明白再難說服她。靈曦的固執,他比誰都清楚。但他決不會成為魔神滅世的工具。若真到了那一刻...他唯一的選擇,唯有犧牲自己。
澹台燼扶着靈曦回到石榻,指尖輕貼她後背時,一張符咒悄然隐入衣衫。"靈曦,對不起。"他在心底默念,這道傳送符會在最後時刻送她離開。待他身死道消,洗髓印自會認主,希望她能照顧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待他離去,靈曦強撐着支起身子,枯瘦的指尖在掌心緩慢勾勒。一道金色符咒浮現,正是澹台燼留下的傳送符。"他究竟...要做什麼..."她渙散的瞳孔因恐懼而緊縮,幹裂的唇瓣不住顫抖。
荒淵深處,萬魔跪伏。"恭迎魔神歸位!"嗜血的呐喊震得岩壁簌簌落灰。澹台燼玄衣翻飛,目光掃過群魔——谛冕已帶着邪骨負傷遁走,蘇蘇應當安全了。現在,是時候終結這一切。
"随我入宮。"
澹台燼率領魔将踏入魔宮,振袖轉身,魔宮巨門在身後轟然閉合。白骨祭壇上,南枝劍出鞘的清鳴讓姒嬰驟然變色。
"你們活了萬年,可曾聽聞逍遙宗的舍身劍陣?"
"滄九旻!你耍什麼花樣?"姒嬰厲聲喝道,與驚滅同時飛身而起,欲沖上祭壇阻攔。
澹台燼并指成訣,南枝劍在他手中劃出一道耀眼弧光,重重插入祭壇中央。刹那間,以燃燒神魂為代價的劍陣拔地而起,将姒嬰與驚滅震退數丈。随着本命精血的注入,劍陣爆發出刺目光華,如潮水般向四周奔湧。
劍光所過之處,魔宮石壁寸寸龜裂。無數劍氣沖破宮門,席卷整個荒淵。魔胎之血天生克制妖魔,此刻以神魂為祭的劍陣更是威力無匹。荒淵中彙聚的妖魔觸之即化灰燼,哀嚎聲此起彼伏。
姒嬰與驚滅在劍陣中拼死抵抗,幽冥傘尚未展開,骨笛仍在腰間,狂暴的劍芒已如鎖鍊纏上二人腳踝。
"澹台燼!"靈曦的聲音撕破了劍氣的呼嘯,她踉跄着穿透凜冽的劍光,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魔宮大門的殘垣。那些繞過她的劍芒,正一寸寸蠶食着她用五百年血淚築起的荒淵——那是他的歸處,是他唯一可能回來的地方。
澹台燼的身軀漸漸與南枝劍相融,肌膚上浮現出蛛網般的金色裂紋。"靈曦,對不起..."他的聲音在風中飄散,帶着與她同樣深刻的痛楚,"我想守護這個世界...就像...你當年守護我那樣..."
靈曦望着他決絕的身影,突然凄厲地笑了。多麼諷刺啊——當年她為守護他而戰,如今他卻為守護世界而要摧毀她最後的執念。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枯槁的雙手——這具早已失去生機的軀殼,是初魔留給她的最後一樣東西。八百年來,她小心翼翼地維持着這副模樣,仿佛隻要這具身體還在,他們就還有重逢的可能。她原以為自己會以魔女的身份死去,成為永遠屬于他的人。
而現在,她不得不親手斬斷這最後的執念。
淚水砸在焦土上的瞬間,她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鳴。額間的魔印開始消褪,金色的神光從她體内迸發——就像神魔大戰時戰場上那樣,她又一次被逼着拾起這份力量。何等荒謬,這份她最厭惡的神力,卻總在她最絕望時成為唯一的救贖。
"我恨你們..."她對着虛空呢喃,不知是在對諸神,對命運,還是對不得不做出選擇的自己。"我恨這一切..."
刹那間,萬千光華自天地八方彙聚而來,荒淵上空爆發出奪目的光芒,猶如星河傾瀉。七彩祥雲翻湧,仙禽清鳴響徹雲霄,妖魔與仙門衆人皆被這天地異象震懾。
"神明降世!這是神明降世的征兆啊!"赤霄宗掌門率衆弟子在荒淵外狂喜高呼,"蒼天有眼!助我等誅滅邪祟!"
在令人無法直視的璀璨光芒中,靈曦的身軀破碎重組。無數星光先凝聚成晶瑩剔透的仙髓,繼而重塑神軀。當光芒漸散,一位身披七彩霓裳、飄帶飛舞的神女翩然降臨。她足尖觸地的瞬間,一尊巨大的金色法相顯現在天地之間——那是一位蝶翼輕展的少女法相,周身流轉着生生不息的希望之光。
諸神隕落時,借神戟貫體之機,将最後的神力封存于她體内,隻為在絕境時重塑她的神軀。他們未曾料到——靈曦雖無法驅使這些神力,卻能在生死之際燃燒神髓。
靈曦成神的刹那,毫不猶豫祭出那枚初生的神髓。脆弱的光芒在她掌心綻開,化作屏障迎向舍身劍陣。熾烈的神火與劍芒相撞,荒淵的崩塌驟然停滞,僥幸存活的妖魔化作黑霧四散逃離。
然而澹台燼的劍勢絲毫未減。
神髓開始寸寸碎裂,晶屑如雪紛揚;澹台燼周身的金色裂痕亦随之蔓延。就在兩人即将同歸于盡之際——
一道清冽神光驟然自澹台燼心口迸發。
冥夜的護心鱗破空而出,青芒流轉間将他殘存的意識盡數卷入其中。
失去意識的澹台燼轟然倒地。
劍陣消散,荒淵重歸死寂。
靈曦踉跄着跪倒在地,神女形态如煙消逝,枯槁的白發再度覆上皺紋。天際異象褪盡,希望法相昙花一現後潰散,仿佛重現了上古神魔決戰時的悲怆。
唯餘荒淵外怔然的仙門衆人,望着重歸渾濁的深淵啞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