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内
葉珈嶼嚴詞厲色望向跪地的兩個女孩,“‘不學禮,無以立。’身為女郎,整日貪玩,哪裡還有半分禮數可言?”
戒尺落在沈知意手心,不輕不重。
女孩本畏縮着的身子還是抖了一下。
“烹茶焚香,竟摔碎主人家愛惜的器件,若因此讓沈家與溫家生了嫌隙,實乃不可饒恕。簡直枉費我平日裡的教導!”
葉氏言語外盡是恨鐵不成鋼之意,沈知意啜泣得越厲害,她戒尺打下去的力度愈發輕。
跪在其旁的久安甯目視前方,上身挺直,絲毫不為一旁的“母女情深”所動。
回院半途她被嬷嬷傳信面見葉氏,待她趕到,沈知意已在廳房多時。
未等她出聲,葉氏便勒令二人跪下,足足跪了一刻鐘,葉氏才開口訓誡。
三言兩語間,久安甯便清楚了是什麼事,她望着牆上的字畫,心中不解。
這一世她未陪同沈知意前去溫家,琉璃盞為何還是被打碎,母親又為何如前世強行并罰她?
樁樁件件再次發生,過程雖有不同,但結果卻都不離一二。
難道……前世命運無法改變?
她垂下眼眸,心涼了幾分。
胳膊處突然傳來火辣痛感,痛得她下意識去捂。
轉而偏頭看向對她施懲的葉氏。
做鬼十年都沒挨過打,重生第一天就敢打她!
“你們姐妹二人同去溫家,鬧出這樣的亂子,還恬不知恥地這幅無辜模樣,為娘平日裡是如何教導你的?”
葉氏示意她伸出手心,戒尺相較之前高舉了不少角度。
久安甯腰闆兒挺得更加筆直,擲地有聲道:“女兒今日從學堂歸來,午後便在府内休息。平日素來謹記長輩教導,未曾出府半步,又何時去過溫家?”
葉氏一時怔愣,緊接着深吸氣勃然大怒:“撒謊成性!知意與溫家小姐交好,她念惜姐妹之誼,先前就與我提過今日會攜你前去赴約,如今犯了錯你倒詭辯!”
不等久安甯張口,葉氏拉扯出她的手。
高舉的戒尺重重落下,卻在半空中截住。
葉氏瞪大了眼看向身前女孩,目光落到她攥住戒尺的小手上。
稍帶肉感,殘留着去年冬日生出的凍瘡。
放在前世,久安甯是萬萬不敢的。
如學堂沈淮景一事,沖撞父母在凡間足以判罪。
但死過一次的人還會怕這些?
久安甯劈手奪過戒尺,仰頭直視葉氏,眼裡充滿不服與質問。
如何呢?
“将你從鄉野接回,規矩禮數未學會半分,倒是學精了違抗長輩的門道!”
葉氏想奪戒尺,竟沒拔過女孩,猛地跌坐倒地。
二人搶戒尺動作幅度不小,吓得沈知意瑟縮。
五妹妹好像瘋了!
“女兒今日在學堂遭人推倒,夫子特許我回府休息,大家皆有見證。母親非但不信,還斥責女兒說謊,又有何證據證明我今日伴同三姐姐前去溫家?”
久安甯瞧葉氏語噎,又開口道:“論及規矩禮數,自幼時來到府中,女兒從未沖撞過長輩,更未欺辱過手足,不忘寬待下人,您憑何給女兒定下這等罪名?”
“我倒是不知你口齒這番伶俐……”
葉氏閉上雙眼,再睜眼望向女孩的眼神冰冷,猶不及看一個外人。
顧不上儀态舉止,她又來搶奪戒尺,久安甯算着時間差不多,于是松手任其拿去。
趁葉氏沒反應過來,她起身就滿屋子亂跑。
戒尺直往久安甯身上招呼,卻因她身形小巧靈活,落在了跪于原地的沈知意身上。
她被打得趴地上,母女倆卻圍着人兜起圈子。
葉氏氣瘋了!
兩側的下人想上前阻止,皆因畏懼主母盛威而不前。
“大伯母!”一道男聲喝住葉氏。
沈敬禹上前奪過戒尺,驚愕其失态,“五妹妹今日下午一直在我院中看我練劍,我母親還喚她吃了糕點。伯母您這是作何?”
被打趴在地的沈知意終于敢擡頭,嗫嚅解釋:“五妹妹從學堂歸來身體不适,是我獨自前去的溫府。”
葉氏脫力,表情卻未生出一絲愧疚和自責。
沈敬禹想起此行前來的目的,嚴肅道:“大伯母,今日夫子向祖母轉告了些事,祖母托我告知伯母前去正院,我爹娘也正候着您。”
葉氏不敢耽誤,更衣後随着沈敬禹疾步去了正院。
待葉氏出門,在外擔心得要哭的令月方敢進屋,卻被風光完勝的自家姑娘一把拉走,獨留廳内混亂在身後。
*
天劍宗如期派來仙師弟子設辦園會,地點選在城外避暑山中。
山中設下圍獵場,旌旗飄揚,滿城世家郎君齊聚,比拼騎射田獵。
女郎們難得出門遊耍,圍着面紗坐于場外高台上觀看盛會。
久安甯無心欣賞,低頭玩弄腰間綢帶。
令月察覺到她興緻缺缺,笑話道:“姑娘心不在焉,也不偷學功夫,莫不是學武成癡了?”
女孩嗔怪地掃了眼令月,眼底藏滿擔憂。
半年來雖談不上打熬筋骨,但身闆相較前世結實健康不少。
現今憑她的力氣也能拎住沈敬禹的長劍了。
如此忙活,自然不是在做令月調笑的女俠夢,全然是為了今日。
絕不能再落下腿疾。
獵場起風,許多女郎受不住,前後回到帳房避風。
久安甯随之走下高台,餘光瞥到長輩席間角落的身影。
婦人談笑風生,葉氏擱坐外圍,撐頭閉眼養神。
自夫子将沈淮景的惡劣行徑告知了老夫人,同日沈知意又險些得罪溫家,老夫人趁勢将大房葉氏的管家權收回,移交給了向來偏好獨處的二房夫人,讓其協助管家。
葉氏未出閣時,老夫人對她便不甚滿意,無奈大爺傾心執意,才下聘允她上嫁沈家。
随後長輩們漸發覺葉氏芳心暗許三爺的往事。
眼見着未作出逾矩之事,又誕下嫡長子,老夫人姑且作罷。
怎料男嬰福薄夭折,大爺發狂出家修了禅道。
老夫人揪心至極,三房夫婦二人又在水鄉溺斃,留下尚在襁褓中的沈知意和沈淮景,可謂禍不單行。
葉氏順理成章将三月後誕下的女嬰送去鄉野。
老夫人未曾阻止,默許了葉氏行主母之職撫養三房遺孤的行徑。
這些都是久安甯這半年服侍祖母跟前探長輩口風,東拼西湊出的往事。
老夫人本是不喜這個有災星之嫌的孫女。
孫輩之中唯有沈敬禹得她歡心,過去半年堂兄妹一同進出,她心裡的那幾分嫌隙化為了憐惜。
久安甯前世想過,如果兄長尚在,她是不是就不會經曆這些?
會嗎?應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