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六年冬,順京北鎮撫司。
诏獄深處傳來鐵鍊拖拽的聲響,青緞雲紋靴尖碾過地上燒焦的木炭,踩着木炭上的血往裡走。
刑房裡蒸騰着血腥氣,兩個缇騎正把鋼刷從血肉模糊的後背上扯下來。
“第幾次了?”解下猩紅披風扔給随從,暗紅飛魚服貼着勁瘦腰身,男人負手看着面前的血人,聲音清冷。
當值的抹了把濺到眼皮的血:“回大人,暈過去三回。老東西骨頭硬,牙關咬得死緊。”
“不怕,澆鹽。”
粗鹽粒子混着冰水兜頭潑下,刑架上的人突然詐屍似的彈起來。鋼刷刮開的皮肉翻卷着,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頭。
“咣當”一聲,新來的小旗着銅盆跌跌撞撞闖進來,鹽水濺濕了新領的皂靴。北鎮撫司特有的沉水香混着腐肉腥氣,熏得他喉頭滾動。
小旗驚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跪地時腰牌當啷作響。
葉文雨敲了敲刑架,震得鐵鍊嗡嗡響,“手抖的,自己滾去領鞭子。”
小旗縮着脖子,牙齒發顫說着,“大人...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年輕聲音裡的顫意令王侍郎忽然發笑,血沫順着青色交雜着白色的胡須滴落:“奸逆爪牙...也配談生死...”啐出口血沫:“呸……你們這群瘋狗...”
聞言,葉文雨反手抽出總旗腰間的鐵尺,猛地捅進犯人肋下,骨裂聲混着慘叫在刑房炸開。
他貼着那張扭曲的臉輕笑:“王侍郎,七年前長為甯侯府被葬的時候,您還在翰林院修書吧?那會兒怎麼不充忠臣?現在出來喊冤怕是有點晚了吧。”
“天地可鑒,我從未評判長甯一案!”
“噓……”鐵尺抵住對方喉嚨,葉文雨轉頭看向吏部派來錦衣衛記錄文書。
綿綿不絕地慘叫聲裡,随行文書捧着青玉案疾書:“宣威六年臘月初七,罪臣王守義拒不供認自己為逆黨傅氏餘孽...”
筆尖在“餘孽”上打了個顫,他擡眼看向仍在喊罵的囚犯。
葉文雨抓起供狀往炭盆一扔,火苗“騰”地蹿起來:“诏獄要的是鐵案,寫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灰燼飄到王侍郎臉上時,他平靜道:“重寫。”
聲音不輕不重,激地文書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刑房重新安靜下來時,葉文雨鐵尺輕輕挑起侍郎散亂的白發:“呵呵,王大人狡辯即可。長甯侯府七族盡誅時,菜市口的血浸透了三層夯土。想來血軋地還是不夠深,否則太傅怎麼有膽子在你的挑唆下抱着空酒壇哭嚎,'長甯侯冤魂不散'。"
王侍郎脖頸青筋暴起:“呸……你們...…構陷!”
“構陷?巧了,前日徽州衛所呈上的密報裡,正好夾着張金箋。”葉文雨從袖中抖出張信紙,看着對方瞳孔驟縮。
那金箋上無他,隻有黑墨飛舞的“洗冤錄”三字。
“您看這字迹是誰的筆迹?大人要不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的親自寫的字帖是怎麼出現在太傅家中……”
刑架劇烈晃動起來,葉文雨順勢将供狀拍在血淋淋的掌心:"畫押,或者我讓人去令郎的私塾找他,聽說他才十二歲?"
“葉文雨!你這狗賊!捏造僞證!你大可把三十六道正刑全用上!我王嶽甯死也絕不擔子虛烏有的罪名!”
"大人别急,不止令郎,您夫人最近又要生了吧?"葉文雨湊近些,"北鎮撫司的穩婆最會接生,大人說要不要請來照看幾日?"
“您夫人與孩子的命,就在您手上。”
成祖爺設立二十六所以來,能進北鎮撫司诏獄的不是大忠大善,就是大兇大惡,然這些人無一例外“活着進來,橫着出去”。
錦衣衛做事不擇手段,王嶽知道,無論自己做沒做過,他都必死無疑,但君子論心不論迹。
他眸閃淚光,嘴唇微顫道:“狗賊,九泉之下一家團聚時,我妻與我兒會原諒我……”
“王大人!”
見他一副冥頑不靈的摸樣,葉文雨突然扯開犯人染血的裡衣,露出陳年箭疤:“您去年清查兩淮鹽稅,光揚州知府就換了三任。宣威五年留下的傷,還不夠給您教訓的嗎?”
炭火将他的側臉鍍上金邊,眼尾被诏獄火光熏地發紅:“大人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
“真正的豺狼從來不在鹽場。王大人,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有人要你非死不可啊。”
王嶽糊滿鮮血的混沌的雙眼,忽地迸發些許清明,他恍然,喃喃自語道:“難道是……”
“王大人,慎言。”
鐵尺再下,湮滅了戶部侍郎喉嚨裡的話,葉文雨用隻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若大人肯一人赴死,我葉文雨以身家擔保,此事保全的不止太傅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