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嫌自己命長。
現今滿朝誰不知道,慕高慕閣老傾權朝野,就連錦衣衛北鎮撫使,人送“鬼中惡鬼”的葉文雨都是他兒子慕安之的狗。
這樣的勢力,弄死他們這種地方官就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簡單,誰又會湊上去找不痛快。
扒拉開潘大人的手,林師爺狠狠吸了口空氣,順了順自己胸口,把話題又拉回正軌上:“可是大人,那群刁民老在門口跪着也不是事啊?眼瞅着快年跟前了,正是各處走動上下打點的時候。慕……”他止住自己話,伸了個指頭向上戳了戳,“催的緊,咱們東西還得趕緊運,不然……”
怎麼着都是個死。
确實麻煩,他潘遠甯是慕高慕閣老一手提拔上來的,是個鐵杆慕黨。現在陛下知道了這三百萬的窟窿,若是填不上沒富餘,到頭來還得全家翹辮子。
“那群死了人的刁民,可有狀師為他們拟狀子?”
林師爺失笑:“大人您别打趣了,普通狀師也得一兩銀,就門口那幾個窮樣,賣田賣房賣光了他們這些人也請不起。”
潘大人這下徹底能躺在搖椅裡,将玉石薄片敷在眼睛上,順心安逸地前後腳掌着地面,享受起來:“大周律,擊鼓鳴冤者若三日遞不出狀紙官府就有權不予受理,随他們去吧。幾個刁民,還能翻出花不成。”
老實的百姓是翻不出花,但正兒八經的刁民卻可以。
玉片還沒把熬夜寫奏疏的黑眼圈敷下去,外面就有衙役拿着字密狂疏,蓋滿紅手印的宣紙徑直跑了進來。
林師爺長臉一拉,把他攔住:“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沒看到大人正在休息嗎?!”
衙役顧不得伏小做低,隻得高晃着手中紙,禀報道:“大人不好了,有人做了個狀告遞到總督衙門去了!”
潘遠甯是會抓重點的,“總督衙門”四字把他吓得一個僵屍挺從搖椅上站起來:“什麼!部堂大人來了!”
衙役搖頭,連說:“不是不是,不是部堂大人。”
潘遠甯和林師爺同時松了就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哪知衙役接下來說出的人,更是讓潘遠甯恨不得還是轉身一頭囊死在自家的楞木上,一了百了的強。
那衙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面若死灰哀嚎道:“大人啊!來的不是部堂大人……來的是錦衣衛北鎮撫使葉文雨,葉大人啊!”
徽州府衙門的公堂内,衙役們整齊的立在角落面朝牆壁,頭戴幞頭,身着青綠色犀牛補子的錦衣衛接管了徽州知府衙門。
繡春刀一出,院堂裡哭喊的人都隻敢小心翼翼地呼氣,生怕聲音大一點吵到坐在堂上閉目養神的貴人。
門口披麻戴孝的死者親眷全都被圈到了堂内空地上,衙門大門外除了六口死人外再無其他活物。
坐在側邊椅子上的葉文雨手指輕扣着桌子邊緣,黑色狐狸大氅垂下露出内裡金色織錦深紅色飛魚服,腰間鎮撫使腰牌随着指節敲動散發着強壓威懾,他在,那就意味着随時都有人頭落地的可能性。
這便是代帝王監察百官,有 ,先斬後奏之權的錦衣衛北鎮撫司。
跪在堂下的書生,一席半舊的月白直裰斜罩清瘦身形,雖是跪着腰闆卻挺地直,可見是有幾分剛硬的骨氣在。
可惜,他們北鎮撫司最擅長的就是,啃硬骨頭。
“你是說,昨天有人堂而皇之地私運官鹽?”葉文雨沒有起伏的聲音,響徹整個公堂。
遞上來白紙黑字的狀子他看都沒看,但是昨日大道上發生運鹽車隊的點滴細節,他全都一清二楚。這事沒什麼好說的,無非民衆圍着知府衙門太難看,他幫忙清清場,順帶着敲打敲打潘遠甯這頭蠢豬,關鍵時刻别站錯了隊。
私運官鹽和販賣私鹽是兩個名頭,第一個罪名潘遠甯一個人腦袋是交不了差的。
聞言,那書生卻搖頭,回道:“不大人,草民狀子呈的是‘安慶镖局車駕三輛載貨過街,車至轅馬忽驚,首車傾覆,造成衆人哄搶,緻使汪大等六人死亡,數十餘人受傷。謹依《大周律·刑律》‘車馬殺傷人’條并‘見危不救’例,具狀上陳。伏乞:
一、速驗屍傷存案;
二、拘押骠主事張茂;
三、查辦巡檢失職官吏;
四、張榜緝拿哄搶首惡;
五、設粥藥撫恤傷亡家屬。’”
他求的是百姓權益得以維護,至于車駕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和他又有什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