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宮門卻開得極重。
白衣封身披宗周副錄禮袍,步入宛宮夢廳,一道宣令卷軸橫于手中,朱封未破,夢紋沉沉。他未着盔甲,卻比押夢之兵更冷得逼人。鏡司群官早已列席,陸從簡立于夢席之前,衣袖微垂,指尖緊握着昨日瘋王燒掉的那頁夢冊殘灰。
白衣封笑得很輕,開口卻清得刺耳:“宗周律典三九條,新修夢律副錄條款今起生效。”
他緩緩展開手中卷軸,朝夢案上一放,聲音仿佛不是在說,而是在敲。
“自此日起,宛宮夢政所有裁夢之令,需一式兩份。副錄副本送宗周夢議司存錄,由宗周三官合簽,始可為律。”
“如若瘋王自夢未錄、夢象不清、或夢判不驗,其令皆可暫緩三日。”
“副錄夢冊,今啟。”
話音未落,他便轉身,命随行吏員擡出三隻黑木漆盒,分别置于鏡司三裁席側。
“宗周三錄盒。”白衣封道,“爾等三裁,若敢認夢為律,便敢落字簽名。若不敢,那便别怪陛下怪你們不敢信瘋話。”
聞歸元猛地一震,欲言又止。
溫廷年卻已怒拍案起身:“你這是幹什麼!此為宛宮夢冊,何時輪得到宗周指手畫腳——”
“噢?”白衣封回頭,目光懶散,“你們瘋王一夢殺人,殺得是宛國百姓,還是宗周親臣?”
他一字一句:
“瘋夢殺民,宗周就不能問了?”
片刻靜默,空氣仿佛也在灰中沉浮。
陸從簡仍沉默。他目光落在那黑木盒上,指尖在袖内緩緩合緊,仿佛要将那灰徹底捏碎,捏進夢裡。
白衣封卻似早已看透,忽而笑了聲,走近他身側,低聲如語:“陸大人,這副錄夢律,是為防瘋;不是防你。你若怕了,那才叫瘋王一個人瘋得成全天下。”
“你是他夢冊的筆。”白衣封頓了頓,眼中似有鋒光劃過,“你若顫了,他夢就真廢了。”
陸從簡擡眸望他,目光極冷。卻未回一句。
而殿門忽起異動——
瘋王來了。
塔門開了。
瘋王未着朝服,赤足踏階,長發未束,一身黑裘半挂半披,像是剛從夢中走出。他步履輕,卻每一步都落在鏡司群官的心口上。塔中火尚未熄盡,昨夜焚夢的氣息仍殘留在空氣裡,像一場未完成的噩夢,在人心裡打轉。
沈觀瀾步入夢廳,一眼看見那黑木三錄盒,未語先笑。
“宗周真是有心,”他語調平緩,“怕我夢得太勤,特意來送副本。”他走到夢席前,指尖一挑,将三盒之中一盒掀開,冷不丁問白衣封,“可曾夢過我?”
白衣封手中拂塵一頓,嘴角一揚:“不曾。”
“那你憑什麼錄我的夢?”
瘋王聲調未高,偏偏壓得滿殿靜寂。他緩緩踱步繞過夢案,手指撫過那尚未寫字的夢冊,語氣像是閑話家常,卻藏鋒于笑:
“我夢,是我命;你副,是你鬼。”
他望向白衣封,似是認真:“你既不能夢我,怎敢來改我夢?”
白衣封依舊笑着,語氣不變:“瘋王夢若成律,當照律而裁;若不成律,那便是私夢,不得為殺令。”
“陛下夢誰死,不妨先夢你自己死一遭。副錄照錄,看你怕不怕。”
話音落地,群臣色變。
沈觀瀾卻像聽了個好笑的笑話,忽地仰頭而笑,指尖輕點夢冊一角,半是自語:
“副錄夢我?那我是誰?”
【段三:沖突 ·陸從簡設緩裁】
“既然副錄已立,”陸從簡忽然出聲,聲線冷靜,似雪覆刀鋒,“我提議設‘夢律三緩條’。”
衆人齊看他,瘋王的笑意微滞。
陸從簡目光掃過三裁與副錄,語速緩慢卻不容置疑:
“一、夢判不可即裁,須緩三日。”
“二、夢象模糊、證據不明時,不得入冊。”
“三、三裁之中若有一人存疑,夢需暫緩,由鏡司查案、釋象、斷律合審。”
瘋王緩緩擡眸:“陸從簡,你又在講理?”
“我講的是命。”陸從簡擡頭,語氣終于有了微不可察的鋒芒。
“瘋王之夢,是刀。但律,是鞘。”
“陛下若執刀而不肯歸鞘,那就是将夢當殺令,是廢律。”
瘋王眼底掠過一抹冷意:“你怕我夢了你。”
陸從簡沉聲:“我怕的,不是你夢我,而是你信了夢。”
一時間,塔廳内風聲仿佛被這句壓得死死的,紙頁未動,筆墨未揮,空氣卻像被瘋王的怒火點燃。
瘋王并未立刻回話,而是轉身朝夢桌而去——
他要寫夢。
瘋王坐回夢桌,袖角滑落,露出指節微紅的手。他攤開副錄夢冊,目光落在那行由副錄寫就的夢語:“夢主裁殺,證無可驗,判令緩裁。”
他輕輕讀了一遍,神情無異。
下一刻,他擡手将那頁紙撕下。沒有怒吼,沒有警告,隻有風聲穿塔、紙頁裂響。
白衣封擡眸,目光與陸從簡一瞬相交,眼中似有一抹“不妙”。
瘋王将那頁撕碎,一絲絲如雪般丢入燈芯。塔燈轟地燃起,白焰吞紙,一如多年前那夜。
“副錄夢我……”沈觀瀾垂眸,輕聲開口,語氣卻已冷若霜骨,“他們夢得倒勤。”
“那我便夢他們——”他低頭看向手中一頁未署名的副錄夢冊,指尖一點朱筆,忽地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