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寒風如割,燈火不滅。
瘋王沈觀瀾夢見自己死了。
不是被殺,也非夢裁,而是自己走入火裡,一步步踩着夢頁登上塔頂,于萬臣冷眼之下,親手點燃燈壇,将自己焚于夢中。
火光熾烈,燈灰如雨,衆臣環跪卻無一出聲。隻有他一個人,在夢火中笑了,笑得像終于相信了衆人從未信過他。
唯獨陸從簡——不在夢中。
他從火中醒來,喉中是燒過灰的腥甜,手指滿是血痕,一頁未裁的夢冊半卷在手,邊緣焦黑未盡。
他盯着那行未燒淨的字:
“夢我死時,燈未亮。人不歸。”
沈觀瀾低聲笑了笑,把那行字緩緩劃去。
他的指尖滲着血,在夢冊上留下一道碎裂的印。
“你又沒來。”他喃喃。
“這次連夢都不配你入了。”
——
翌日,早朝。
塔燈未滅,朝堂之上,瘋王立于高階,夢冊半卷于袖中,唇角挂着未散的夢中灰意。
“昨夜我夢——狐裘奪火,燈下藏刃。其人姓楚,字廷祯。”他低語,卻清晰傳入殿中每一個人耳中。
“他夢我死過兩次。”沈觀瀾低頭撫夢冊,“我裁他一次,不算過分。”
陸從簡垂首立于階下,指尖已搭上夢冊,卻遲遲未動。
他知道瘋王在等。
“還不寫?”沈觀瀾擡眸望他,語氣溫和,“夢火未涼。”
陸從簡緩緩開口:“此夢未見實象,舊案未曾查清。夢裁之前,應延三日,待三裁二簽,方可行令。”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瘋王眼底那抹溫色倏地破裂,笑聲卻輕:“你說什麼?”
“夢前延三日。”陸從簡擡眼,望着他一字一頓,“非律者,不可即裁。”
瘋王垂眸,似乎看了眼自己袖中夢冊的血印,又似乎什麼也沒看。
半晌,他才輕聲:“你是真想駁我夢?”
——
瘋王話音未落,白衣封已踱步上前。
宗周副錄灰袍随風微揚,他從袖中取出一冊幹淨夢頁,擡手示于滿堂。
“宗周副錄夢冊記:昨夜瘋王夢裁楚廷祯一案,因夢象模糊、案據未實,三簽中兩駁,夢裁無效。”
他擡眸看向瘋王,語調平穩:“此夢,不可入冊。”
殿中寂靜如冰,瘋王未語,陸從簡也未動。
葉鏡垂眼,聞歸元皺眉,溫廷年卻露出一絲難掩的松動。
瘋王輕笑一聲,聲音極低:“你在用他的夢,熄我的火。”
“副錄不是夢。”白衣封俯身,“是律。”
瘋王眼底忽然浮出一種奇異的神色,像笑,又像怒。
“律?”他喃喃,“你們以為律能壓住我夢?”
“那我夢我死一回,看你們誰敢裁。”
——
“我夢我死一回,看你們誰敢裁。”
瘋王笑着說完這句話,腳步輕轉,緩緩走下朝階,踏過夢殿中層層鋪就的白玉地磚,步步微響。
無人敢攔。
他徑直走向塔前的燈壇,袖中夢冊早已展開,一行血書已鋪陳紙上,字迹未幹,火意已現:
“若我為刃,自裁此命,燈下有狐,當夢其祯。”
他将夢冊高舉,目光掃過全殿:“我夢我死,是不是你們也得判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