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采花的山坡在鎮外不遠處,是一座線條柔和、坡度平緩的小丘,坡上長滿及小腿的野草,翠色欲流。蒲公英、車前草和牛膝菊各自生長,淡白黃蕊的一年蓬、藍紫色的繁縷和淺紫的馬鞭草等野花點綴其間。坡頂有一棵橡樹,它濃密的傘冠在風中簌簌抖動不止。
不過,如果試着越過這座山丘,就會發現這座小丘根本沒有盡頭——無窮無盡的野草蔓延到天邊,邊界就像地平線一樣觸不可及。
這裡恐怕就是這個小空間的邊緣了,隻不過因為它的特殊性質,不像外界的空間那樣邊界鮮明。
普莉希拉站在坡頂,見艾米拉蹦蹦跳跳地跑來,她挎着籃子,戴着一頂有些舊的草帽,身後跟着那條小黑狗,隔了一段距離就開始大聲呼喊普莉希拉:“薩拉——這裡——”
普莉希拉朝她大幅度的揮手,艾米拉回以大喊:“你來得好早——”
“跑慢點!注意腳下!”
“我來了!我帶了餅幹!”
艾米拉爬上坡,氣喘籲籲地站定,拉起籃子上的布,把還帶着一點熱氣的餅幹塞給普莉希拉:“給你,媽媽剛烤的!”
“謝謝,艾米拉。”普莉希拉也打開籃子,拿出她昨天晚上烤的燕麥餅幹,鄭重而莊嚴地完成了這個小小的餅幹交換儀式。
自己家烤的餅幹口感粗砺而紮實,碎掉的餅幹渣有種淡而穩的香氣。很真實,它們摸起來、看起來和嘗起來完全和元素世界的餅幹一樣。普莉希拉又想起艾米拉對自己身份的判定,心中疑慮。
她有上一次輪回的記憶嗎?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隻有她有呢?這隻是一個巧合嗎?
太陽升起,新綠的草葉上跳躍着點點亮芒,整個山坡仿佛一塊施加了閃爍魔法的綠絨毯,清新而美觀。
上一次普莉希拉經常來這兒采集草藥,對這裡很熟悉。艾米拉四處跑着,一會兒被一枝開得正好的馬鞭草吸引了注意,一會兒又去看坡上翻飛的蝴蝶,摘了小半籃子的花兒,跑得額頭亮晶晶的,小黑狗緊跟着她,尾巴像一朵毛茸茸的黑色小花,來回抖動着。
風中逐漸染上了微熱的氣息,她們拎着籃子在橡樹的陰涼中坐下。艾米拉開始編花環,細小的枝蔓在她的指間靈巧而柔韌地纏繞着,一個纖細的、色澤明麗的花環逐漸成型。
“這個給你!”
普莉希拉微笑着低下頭,讓艾米拉把花環戴在她的頭頂,聽着她絮絮地說着些小孩子的天真幻想,譬如這幾朵牛膝菊是好朋友,那兩朵矢車菊與亞麻花卻最讨厭彼此……
“薩拉,你以後還會離開嗎?”
艾米拉給自己也編了一個,興沖沖地戴在頭頂,晃着雙腳擠過來,毛茸茸的腦袋貼着她的胳膊,像隻小兔子似的蹭了蹭。
“說不準,比如,有時候我會去城裡買東西。”普莉希拉想了想,沒有給出精準的答案。
“那就是偶爾出去買東西,其他時間會一直留在這裡嗎?”
這句問話讓普莉希拉心頭跳了一跳,“不一定,城裡也有我的朋友呀,也許我過一段時間就會離開。”
“好吧。”艾米拉有點失望地坐了回去,抱起雙膝,小黑狗汪嗚一聲,把腦袋塞在她懷裡,“如果你一直留在這兒就好了,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啊。”
“……”
普莉希拉無言地撥了撥艾米拉有些淩亂的劉海。是她太多心了嗎?在不能百分百确定的情況下,這樣的問題最好不要給出非常肯定的回答,否則可能會變成某種契約與束縛的咒語,将說話者固定在某地,她從前就看過這樣的例子。
“這裡多好啊,”艾米拉望着遠處,鏽色發絲柔和地拂過臉頰,“有這麼多花兒,有這麼漂亮的山坡,這麼大的橡樹……還有永遠不會結束的、最好的那部分夏天。”
“……什麼?”
普莉希拉輕輕地問。
“夏天不總是好的。”艾米拉将手搭在她的手臂上,神情嚴肅而憂郁。
“為什麼這麼說?”普莉希拉張開手臂,讓艾米拉倒在自己懷中。
“……就是很不好。”艾米拉彎曲着一枝細細的花莖,汁液染綠她的手指,“夏天就是這樣,最開始一切都很好,然後所有東西都開始便壞、變質。面包是這樣,牛奶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普莉希拉維持着輕輕梳理她頭發的動作,大腦卻忍不住空白了一瞬。永不結束的夏天,逐漸腐壞的夏天,她對上一次生活留存下來的記憶……艾米拉一定跟這個空間有着某種奇異的聯系。
普莉希拉慢慢呼出一口氣,掌心因為汗水而變得有些黏,“你不希望我離開鎮子嗎,艾米拉?”
“我想你留下。”艾米拉說,“我喜歡你,我們可以每天都在一起玩。”
“不好的夏天很危險。留在這裡,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