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昨天艾米拉贈與她的花環放在卧室的桌子上，花朵和莖葉因為幹燥和炎熱而蜷縮起來，褪去了鮮麗的色彩。

普莉希拉将采集的草藥放在院子裡晾曬，拿起籃子，準備去之前醫治過的獵戶家裡看看情況——盡管他們實際上都是幻影，這簡直像是一場大型過家家遊戲，但她還是去了。她在盡心盡力地扮演一個“城裡來的年輕藥劑師學徒”，至少在艾米拉看來，她得是這樣一個人才行。

獵戶家在鎮上的面包店隔壁，普莉希拉踩着咯吱咯吱的沙礫拐進街道，正遇見鐵匠的女兒來買面包。這個名叫弗瑞爾的高個子女孩兒有一頭稻草色的頭發，臉頰上長滿雀斑，上牙床上有一顆牙齒掉了。她拖着腳步走進面包店：“給我一條黑麥面包。”

接下來店裡應該會傳來面包師鮑爾煙熏似的沙啞聲音，他會囑咐弗瑞爾拿好面包，再誇獎它是多麼的結實管飽——

“沖鋒!士兵們，舉起你們的長槍!”

……是鮑爾的聲音不假，他在說什麼?

普莉希拉腳步一轉，在面包店門口停下來。弗瑞爾站在櫃台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身材矮壯的面包師神情激動地揮舞着擀面杖，像士兵揮動武器。

“……”

弗瑞爾慢慢後退，差點撞在普莉希拉身上。她扭頭看見普莉希拉，下意識地抓住了她的衣袖，震驚道：“這是怎麼了？我昨天來買面包的時候他還好好的……”

“以奧吉瑞達的名義!神聖的天空之王!向前!”

奧吉瑞達。普莉希拉飛快地在腦海中搜尋出有關的知識，這是舊時建立在洛坎德地區的達加王國信仰的神祇，他們認為祂是天空的主人。

她安撫地捏了一下弗瑞爾的手，一層魔力慢慢在身周聚集，形成一層透明的屏障，然後走上前去，試探着道：“維達加!”

維達加，洛坎德地區的古代方言，意為“您好”。在學習夢巫術時，為了研讀資料，她初步學習過古代洛坎德的地區方言。

“洛達加!”鮑爾嚴肅地沖她行禮，和藹的圓臉繃得緊緊的。

“您要到哪裡去？”普莉希拉微微彎腰，禮貌地詢問。

“我們要到瑞達河去，在在哪兒對抗那些該死的藍紋身蠻族!他們膽敢進犯天空之王的領地!”

一句方言問候後，他又切換回了帶着一點普萊斯頓口音的通用語，扯着嗓子大吼。面包師放下了擀面杖，憤怒地高舉起從爐子裡拿取面包的長柄鉗子。

他說的蠻族應該是黑河平原上的霍達爾人，結合達加王國存在的時間、瑞達河戰役和和“霍達爾人入侵”這三件事來看，這位士官長應該來自第三紀元早期，距離現在已經快要一千一百年了……老天。

她不應該感到吃驚的，在夢維度，什麼樣的記憶碎片沒有呢？但這裡在這之前還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小鎮，一切都像是被人有意地篩選過一樣尋常。

或許這意味着，從前掌控它的存在無法再自如地控制這個空間了，否則“鮑爾”中不該混入其他記憶碎片的。不同于普莉希拉這樣擁有自己意識的人，這個鎮上的居民本就是無數記憶碎片的集合體，沒有主體意識來調控，外來的記憶碎片會對他們造成一定影響，甚至改變這個“人”本身。

普莉希拉搖搖頭，輕輕推了弗瑞爾一下，把不知如何應對的女孩推出門外，關上面包店的大門。

趁着不知名的士官長為他的士兵做動員、背對着她站着的時候，普莉希拉對他施加了一個睡眠咒語，緊接着一個漂浮咒，讓他軟軟倒在已經熄滅的爐子邊，發出逐漸響亮的鼾聲。

面包店門口已經站了幾個看熱鬧的人——看熱鬧這件事總是刻在每個人的血管裡的。她拉出自己“藥劑師學徒”的身份，請他們把“已經服下藥劑睡了過去”的面包師扶到床上。

走出獵戶家的大門時已經是正午了，高懸的太陽照射下的光線讓人的皮膚像是被火焰炙烤着一樣。她在惱人的蟬鳴聲中拐過無人的街道，然後停下了腳步。

街道另一頭，站着一個眼熟的身影。是艾米拉。

她還穿着那件有些泛黃的舊棉布裙，披着鏽紅色長發，隻是身後沒有再跟着小狗。艾米拉站在正午的陽光下，因為刺眼的光線而眯起眼睛，融化的金液一樣的陽光潑灑在她的皮膚上，點燃亮眼的微芒。

她們隔着一條街道相望，普莉希拉的腳步邁步朝她走去。等到走近了，她發覺小女孩的臉色十分蒼白，神情也有些疲憊。

“……艾米拉?”普莉希拉蹲下來，平視着她，“你怎麼了?昨晚沒有休息好嗎？還是哪裡不舒服?”

艾米拉揉着眼睛搖了搖頭，有些勉強地沖她笑了笑：“沒什麼……隻是，它比我想的還要快。”

“‘它’?”

普莉希拉緊盯着艾米拉，她湛藍色的眼睛顔色似乎變亮、變淺了些，從湛藍變成了更加通透的天藍色，讓她想起那天她看見的、一閃而過的銀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