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普莉希拉第一次走進深山。
樹葉間搖曳着光影的香木逐漸落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粗壯、一眼望不到頂的高大樹木,茂密的樹葉交錯,将陽光遮擋得幹淨,隻有較為稀疏處,陽光透過深綠色的掌形樹葉透出一片新綠。山地崎岖,野草叢生。她們沿着洛伍德人下山的小路走,馱獸悠悠地邁着步子。
她們花了十四天時間走進山林,跨越古老的丘陵與泥潭,在群山的宮殿中穿行。夜晚,她們栖息在山洞裡,或是比妮特搖晃木杖,讓寬大的紫紅色藤蔓交織成她們的庇護所,密密麻麻的葉片從藤上垂下來,遮擋住空隙。
今夜,她們落腳在一棵巨大的橡樹樹根處。普莉希拉掀開庇護所的葉簾,拿着水囊去打水。她在汩汩湧下的溪邊停下腳步,看見碎裂的月光與群星在水渦中旋轉,閃閃發亮。目之所及滿是至少數十人才能合抱的參天巨木,高度至少在百米,如同無數巨人宮殿的柱子,高聳入雲,仰頭望去,隻能望見他們筆直、高挺的棕紅色樹幹。
一隻身形矯健而靈巧,皮毛油亮的牝鹿從幽深的灌木叢中鑽出,緩步邁到溪水邊,低頭飲水,尖尖的耳朵一抖一抖。普莉希拉擡頭時正巧與她對視一瞬,她烏黑明亮的眼睛裡沒有恐懼,也沒有驚慌,隻是蹄子輕輕地在溪邊踏着,掩映着沉綠色的野草。
她抱着水囊回到營地中,火焰已經點燃,撿拾來的堅果在火上烤着,不時發出炸裂的噼啪聲,灰白的圓形外殼裂開,露出米白的果肉。這裡不會缺少食物,更何況比妮特、蘇和琳都是經驗豐富的獵人。
“行程已經快要結束,我們就要到家了。”比妮特邊說邊翻烤着用草藥根莖的汁液腌漬過的兔肉。普莉希拉用小刀将已經烤好的肉切開,分在不同的木碗裡,浸泡在碾碎的漿果和堅果碎裡。她的旁邊靠着那枝樹枝,離開了樹幹,它仍然挺拔、鮮綠,像樹的一縷靈魂。
“到哪時,我要怎麼做?”普莉希拉咬下一口兔肉。
“穿過三扇門。”比妮特說,“第一扇,傳承之門,你手中的樹枝就是鑰匙;第二扇乃迷霧之門,第三扇是生命之門。這兩扇門的鑰匙,布裡特會告訴你。然後,你就能穿過通道,抵達‘樹’的所在地。”
“好。”普莉希拉點了點頭。吃完晚飯,她們坐在篝火邊,這是片難得的開闊地帶,樹葉間簇擁着遙遠夜空中的群星,如此璀璨、閃耀,無聲地旋轉着,像散落在天鵝絨上的珠寶。
比妮特取出葉笛,這是種用風幹和新鮮的橡樹葉做成的樂器,蘇和琳拿出了手鼓與沙錘。比妮特将蜷曲葉子卷成的綠色短笛湊近唇邊吹起來,聲音就像長風吹過林間,蘇和琳輕輕打着節拍,如同枝葉裡啼叫的鳥兒。
普莉希拉閉上眼睛,在人聲與自然的合奏聲裡,她聽見了樹木之間的竊竊私語。這裡的聲音比外面更多、更嘈雜,好像每一棵樹都有說不完的話。
“翻過這座小丘,就到了人馬的居住地了。”一曲終了,比妮特微笑着,“你還記得希維拉嗎?”
“噢,那個總是調皮搗蛋的小馬駒!”蘇聳聳肩,“上次她把她姐姐的匕首藏在河床裡,結果被汛期的水流沖跑了,她姐姐可生氣了。”
“我記得她。”普莉希拉說,她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個下午,坑底明亮的水窪和高得像樹一樣的草叢,以及那個抖動着耳朵的小人馬。她們又聊了一會兒,兩個女孩七嘴八舌地和她講着人馬族群中的趣事,直到風聲慢慢停息。
“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們要翻越紅漿果坡,那地方到處都是幹涸河灘的碎石子。”琳說。
然後她們鑽進葉簾後休息,餘下普莉希拉和比妮特坐在火邊。篝火照亮比妮特的臉,在她的頭發上映出溫柔的光澤。
“你心裡還有疑惑。”她對普莉希拉說,“如果你願意訴說,我一定知無不言。”
“是這樣,比妮特。”普莉希拉承認道,“說真的,我祖母從未和我提及過那棵老樹和‘樹’的關系,我發誓我會盡力而為,但我不能保證一定能解決問題。如果我解決不了,你們怎麼辦呢?”
比妮特搖搖頭:“順其自然,親愛的。萬物都有它的出路,‘樹’是如此,綠湖的人們也是如此。從前‘樹’并不存在的時候,人們的生活也在繼續。很何況,”她露出一個有點狡黠的笑容,“相信你自己吧。你怎麼知道你不行?布裡特選擇你,可不僅僅是因為你是瑪格麗特的孫女。”
“噢?”
“不過,其中有什麼原因,還得你自己去摸索,去探尋。”她笑着說,有點孩子氣地轉身鑽進庇護所休息去了。普莉希拉困惑地搖搖頭,也鑽進枝葉中間,躺在柔軟層疊的落葉床上,閉上眼睛,慢慢沉入了夢鄉。
不知何時,她醒了。一種聲音在呼喚她,缥缈,空靈,悠遠。她鑽出帳篷,被明亮的月光刺得眯起眼睛。不知為何,這時的月亮異常明亮,異常皎潔,月光覆蓋了整個林地,葉片和樹根上落了一層雪,地上則鋪了一層閃爍如銀的水光。她走進去時,幾乎感到水波拂動腳踝的微涼。
是誰……?
一道輕盈的銀色身影在林間若隐若現。普莉希拉凝神看去,它從茂盛的銀樹叢裡邁步走出,四肢修長,皮毛如霜雪般潔白,鬃毛飄逸,長長的尾巴在風裡飄蕩。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額頭上的一支尖長的角,潔白的長角折射出淡紫色的輝光,周圍浮動着星星點點的銀光。
一頭……獨角獸?
她震驚地看着它,她見過這種生物,但它們并不像它這樣,魔力充沛,聖潔而靈動。它長長的銀色睫毛下是一雙湖綠色的大眼睛,溫柔而友善。
“是你在呼喚我嗎?”
獨角獸輕輕點頭,它銀白的鬃毛在空氣裡浮動,就像水草在水中搖曳,泛着波浪狀的起伏。它邁開蹄子,朝她走來,每一步都牽引着森林的魔力網絡。普莉希拉向它伸出手,有什麼東西落在她的手中,輕輕地,帶着濕潤的露珠。
她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亮了。清晨的陽光在林間投下乳白色的光束,其中飛舞着無數塵埃。更多勤勤懇懇的小妖精、蘑菇精靈和元素妖精都已經開始活動了,帳篷外面四處都是這些小家夥嘿咻嘿咻的聲音。普莉希拉眯着眼睛,感覺自己精力充沛,昨晚休息得很好。她坐起來時,感覺一隻手按到了什麼東西,于是她低頭看去。
那是一支白鸢尾,深綠的葉尖上還垂着晶亮的露珠。
普莉希拉猛地想起了一切。
“比妮特!”她叫道,恍然意識到那是一個夢,但她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怎麼了?”
洛伍德人掀開簾子問她,正看見她錯愕的臉和她手中那支含着露水的白鸢尾。
“我夢見了一頭獨角獸。”她快速地把自己的夢講了一遍。
比妮特驚奇地看着她,然後笑了,“你瞧,我說了,布裡特推薦你來,可不隻是因為你是瑪格麗特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