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遲如蒙大赦,又悄悄看了葉長溪幾眼,小聲道:“弟子昨夜盡是胡言亂語,若是……若是說了些過分的話,還請師父莫要放在心上。”
葉長溪輕輕應了聲,沒再多說什麼。
屋中的安神香早已熄了,餘香也随花遲推窗散去。寒氣撲面,委實有些凍人,倒讓花遲逐漸清醒。
花遲心中思索,葉長溪對他幾乎從未動怒,更遑論真正責罰過他什麼,就連這次也是一樣,隻令他不痛不癢地抄幾遍經,那語氣平緩得連苛責都聽不出——甚至遠不及當初他在鹧鸪峰演武場與李穆白比試被行吟劍氣傷到時。
花遲思來想去,隻覺恐怕是葉長溪認為他喝酒耽誤事兒,覺得他為試劍大會準備不夠認真。
他松了口氣,坐在書案上開始抄經。
隻要不是他醉态畢露對葉長溪耍流氓,其他都是小事,以葉長溪之氣量多也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但凡他若真做出了調戲葉長溪這等耍流氓的舉動,怕是已經被天衍劍削成碎末了,哪還有機會坐在這裡心平氣和地抄《清靜經》?
胡思亂想間,筆下稍不留意,又寫出了個“葉長溪”。花遲隻得将這張抄了一半的紙拾起來,折了幾下随意壓在硯台下,專心抄起來。
他這一抄,便是從日上三竿抄到日落西山,直到暮鐘聲響起,花遲方撂了筆,快速從謄抄經文的紙上掃過,确認沒有抄錯的地方,這才疊好去敲葉長溪的屋門。
原以為按照葉長溪前些日的習慣,此刻應是在鹧鸪峰同宿少岚喝茶的,是而花遲隻準備将經文放在葉長溪桌上壓好,不曾料屋門竟應聲而開,琅然之聲響起:“抄完了?”
花遲點點頭,徐行至葉長溪身前,将手中一摞紙遞上,态度極為誠懇:“弟子知錯,師父消消氣。”
“……我沒生氣。”明知是花遲一貫的說法,他仍是解釋了句。
葉長溪本意并非想罰花遲什麼,更非罰花遲抄書。他翻着看了花遲抄寫的經文,字迹平穩端正,确實是認真寫的。這倒令他陷入無言。
花遲試探着問道:“師父……弟子還用去善淵思過嗎?”
且不說善淵禁制無數,會壓制境界,似花遲這般金丹修士進入其中,同凡人無異,單說這“小黑屋”又黑又冷,葉長溪便沒做過這個打算。
葉長溪道:“不必,好好練劍便是。”
自夢魂之日後,花遲暫不敢再有妄動,認真為試劍大會做起準備。
雖說是“準備”,反倒與他平日生活無異——晨鐘響時聽上夫子一個時辰的早課,為他們講道之根本,修行莫忘初心。早課散後與鐘毓等人閑聊幾句,便各自回峰練劍了,花遲偶爾會去鹧鸪峰演武場同已臻金丹境弟子比試,暮鐘響準時回到白鹿峰。
若說不同之處,倒有兩處。
一是試劍大會在即,他更尋不出理由做飯同師父一起吃了。和葉長溪相處的時間便隻剩下白日練劍時葉長溪會看一會兒、再指導他一陣。他暫時不用學什麼新的招式,隻用鞏固從前習得的劍訣。
二則入夜後花遲開始嘗試整夜入定,借此養神。神識聚攏于識海之中,便會自動屏蔽外界萬事萬物,隻餘識海之中一方清淨靈台,與無垠天地。花遲并非初次入定,但從未入定如此之久,好像時間穿指而過,天地一須臾,閉眼睜眼間檐上已結新露,月落而日升。
隻是花遲初作嘗試,依舊會覺得有些困倦,仍需偶爾睡上片刻。
花遲先前在結丹前卡了許久瓶頸,許是結丹時遭玄而又玄的九天劫雷一劈,又許是白鹿劍在手,劍長人修,果真感到全身靈力充沛,修為更是一日千裡,如有神助——甚至在鹧鸪峰演武台也漸立于不敗之地。
待到春來白鹿峰山間雪化,便是試劍大會了。
試劍大會并非隻論劍,取“試劍”之名,隻因劍常被稱為百兵之首,光是仙盟十二宗及八大世家中,便有半數主修劍道,而其他修習其他道法的修士,譬如符箓陣法煉器一類,也多一劍傍身。試劍大會不論出身,無門無派的散修亦可參與。仙盟每隔幾十年都要大肆操辦一回,意在多給小輩們一些長名氣、出風頭的機會。
北冥這邊挑挑揀揀,足有十幾位弟子參加。雖同其他足有百餘人參與的千人大宗門相比實在是少得可憐,但以往幾屆北冥宗甚至從未參與,相較之下這十幾人都是超出宿少岚意料得多了。
宿少岚撿着參與弟子的名單掃了眼,以楚鶴玄親傳大弟子楚雲渺為首,截至葉長溪親傳弟子花遲,共十四人,再附帶藥室弟子季蘭時随行,統計十五人。
名單上沒有李穆白。
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後,宿少岚擡眼看向站在一旁将名單交與自己的李穆白:“你不去嗎?”
李穆白垂首道:“弟子已經結嬰,沒有參與的道理。況且此次有楚師妹在,北冥定能争得三甲一席。”
“你不想去嗎?權當下山玩一玩。”
李穆白搖頭道:“弟子無意下山,留在鹧鸪峰便好。”
宿少岚笑了一聲,極為短促,眼底卻不見笑意:“……我隻問你,想或是不想?”
“……弟子隻想留在鹧鸪峰,潛心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