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爺連連搖頭:“仙長,自出事起,我們就都不敢進這屋子啊!大婚當日是什麼樣的,現在便是什麼樣!”
林夫人哭得雙眼浮腫,又見了自家孩子屍體,險些一口氣沒喘過來,踉跄在新郎屍體旁:“怎麼會下這般狠的手,七竅流血,我可憐的兒啊,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林老爺忙扶着她起來,低聲道:“你快别給仙長們添亂了!”
“我添亂?還不是你……”林夫人聲音漸低,又變作哭聲,推了一把林老爺。
花遲看了眼這對夫婦。頓了頓,他俯身在新郎身前蹲下,二指撐開他的眼皮看了半晌,又去看了新娘的眼睛,隻有眼白——翻不見一點黑。
林夫人見他在屍體上摸來摸去,心中瘆得慌,索性出了屋子透口氣,隻留林老爺一人在屋中。
葉長溪道:“可有發現什麼?”
“師……”花遲忙不疊改口,“濕氣很重,這兩個人,眼睛似被泡過,雙瞳皆被吃了。妖族有種鏡妖,栖息于水鏡中,喜食人瞳。極有可能便是那水鏡妖。”
“既是水鏡妖,為何偏挑新婚男女大喜之日?屋中并未有水,難成水鏡。”
花遲遲疑半晌,手上解開新郎腰間玉帶鈎,扒開了他的外衫,一層層褪下新郎的喜服。
這下林老爺也看不下去了,背過身走到門檻處。
直到最後一層衣服解開,撲鼻的腥氣直沖肺腑,花遲擰着眉,看着他空蕩蕩的、被活生生挖開的心口處,搖了下頭:“不是水鏡妖,水鏡妖不吃人心。這是……”
偏生那心口周圍滴血未濺,此前重重紅羅綢緞掩蓋,竟未曾瞧出此處被挖空。
花遲擡手,食指輕輕蹭過心口,沾上一滴腥重的血,神色一凝:“……妖中有種霓裳精怪,喜紅,喜食人心人瞳。這種妖怪在妖族中也極為稀少,皆是有千年道行的大妖。”
但是……
他又去仔細端詳新娘的屍體,左胸處卻也有詭異的凹陷。花遲沒再扒衣服,一件件替那新郎重新穿上。
林夫人一聽到孩子心口被挖了個洞,一口氣沒喘上,昏了過去。下人攙着她,林老爺吩咐那幾人扶林夫人回房,看着屋中孩子的屍體,久久難以言語。
花遲問道:“新娘的家人呢?”
林老爺久未回神,他便又問了一遍:“林老爺子,新娘的家人呢?”
林老爺亦抽噎道:“新娘是我家表小姐,爹娘去得早,一直就在我府上養着。”
花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倏爾驚覺自己似乎在葉長溪面前表現過甚了。他小聲問道:“真、真人,您怎麼看?”
袖中傳訊符亮起,葉長溪在花遲面前抽出傳訊符,未做絲毫掩飾。楚雲渺的聲音自符中傳來:“師叔,已經查過了新郎新娘的屍首,二人皆七竅流血,沒有瞳孔,新郎心髒被挖空了,新娘的完好無損。”
葉長溪向林老爺道:“府中可有女眷?勞煩檢查下新娘的心口。”
來了個小丫鬟哆哆嗦嗦地解着新娘的衣服,打開後吓了一大跳,退開好幾步:“心心心心、心口是,是空的!”
楚雲渺自是聽到了葉長溪這處的動靜,疑惑道:“為何這兩處會有不同?”
花遲抿了抿唇,沒再吭聲。
葉長溪道:“霓裳精怪隻吃男人的心髒。”
林老爺臉色慘白,也跟着結巴了:“什什什、什麼情況?我、我兒媳是、是怎麼回事……”
葉長溪目光掃過林老爺:“先吩咐府中下人将紅綢揭了,妖物暫且不在府中,大可安心。”
他囑托過楚雲渺懷陵布莊彙合,便掐斷了傳訊符。看向花遲,眸中映出男子陌生的樣貌,說出的話卻帶着熟稔:“随我一并去布莊。”
花遲随着他邁過門檻,走了片刻後,忽然聽見葉長溪問詢,聲音如在他心口撓着癢:“你倒是懂許多妖族之事,在修士間并不常見。師承何門?叫什麼名字?”
花遲如遭雷殛,藏在袖中的手無意識地扣着斷指處的傷口,疼得清醒了兩分:“晚輩在真人面前班門弄斧了,隻是看過幾本妖族志怪閑書,略知一二。”
葉長溪應了聲,似在等他繼續說。
花遲隻好硬着頭皮,繼續胡編亂造:“沒、沒有師父,一介散修而已。”
葉長溪步子一頓:“嗯。”
面上是一貫的清冷平淡,瞧不出喜怒。
“……名字低賤,便不髒真人耳了。”花遲也不看路,恍惚地跟在他身後走着,這一頓險些撞在葉長溪身上。見葉長溪又繼續走,他才提步跟上。
“嗯。”
穿過冷清的街巷,又轉過幾條彎,便是城北徐家布莊。布莊大門緊閉,門前三層青石階,階下一片平地開闊。
二人才到片刻,楚雲渺便率着顧問棠三人來了:“師叔,恰好顧師妹三人回懷陵,說要找你,我便一并帶來了。韓師弟等人守在了錢府。”
顧問棠并未注意到葉長溪身後的花遲,她歎了口氣:“回師伯,那斂意珠遇上兩人競拍,沒能拍過。弟子願領罰。”
“無妨。”
杜星回的目光打量來打量去,落在葉長溪身後的花遲身上,蓦然睜大了眼,拽着鐘毓的手用着勁兒。
鐘毓“嘶”了聲,沉着臉正欲斥責杜星回,順着他的目光瞧過去,愣住了:“你是——”
顧問棠這才看清站在葉長溪身後的人,也愣了片刻,感慨人生何處不相逢。
她緩緩道:“師伯,就是這位道友拍走的。”
花遲:“……”
流年不利。
花遲聲若蚊讷:“原來是真人想要這斂意珠,隻是晚輩實在有重用,難以割愛,還望真人海涵。”
葉長溪似有若無地笑了下:“既是有重用,便留着吧,北冥不會奪人所好。”
花遲一滞,疑心自己聽錯了,那聲音竟隐隐有着笑意。
看着葉長溪的背影,他猛地點點頭:“多謝真人。”
鐘毓又往那身後看了眼,困惑地“咦”了聲:“怎得不見你道侶?”
杜星回:“……!”
鐘師兄就這麼水靈靈地把心裡編的故事說出來了!
花遲:“…………?”
葉長溪重複道:“道侶?”
他的語氣有些沉,仿佛之前的笑意全然是花遲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