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除了一日三餐，和日常跟花佳人的閑話時光，花錯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調息修養上，反觀溫卻邪，更閑了，也常常不知所蹤。

不過令人稱奇的是，一到飯點，他必準時出現在‘一境銜天’，或攜酒埕一二，或哼着绮情小調，每當此時，花錯便覺得此人對吃飯如此執意，也算奇才。

等到第三天午後，日高，雲淡。

寒潭機關的開啟比想象中來得順利。溫、花二人潛入潭底，一人一個，拉着潭壁的銅環一拽，那邊山麓甬道，便軋然而開。

甬道黑、長、窄、仄，滿是淤泥，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味道。這被河水沖刷囤積的淤泥地，一腳踩上去，滋滋有聲，仿若踩在由萬千腐肉砌成的地府路上。

“這機關，半炷香後會自動合上。”溫卻邪向着甬道張望了一下，正色道，“這段時間剛好夠我們通過。”

花錯望着他，良久未語。

“怎麼？花小郎君還怕黑？”

“這潭底的機關，雖簡單，但若沒有兩個内力雄厚且相當的人，根本打不開。”花錯話說得很慢，盯着溫卻邪的眼神有點灼灼，“若當日我毒發身亡，侯爺可有想過如何出去？”

“若真如此，我自然會和小娘子，生他十個八個胖小子。”溫卻邪眼神在不遠處的花佳人身上溜了一圈，滿臉布滿了千回百轉的喜色，而後扭頭看着臉色輕寒的花錯，稍微一斂，低低歎了一聲，說了一句，“隻是本侯允許你毒發身亡了嗎？”

很有點神馳飛揚的傲然。

花錯瞪着他道：“侯爺真是做得好買賣。”

“你以後多花點心思在本侯身上，會發現本侯的好處，可遠不止這些。”溫卻邪神色不變，哂然道，“不過你若再磨蹭，可就真的要和本侯在這裡百年好合了。”

甬道僅容一人通過。

昏燈，惡臭。

溫卻邪提着油燈走在前面，花錯背着自家小妹跟在後面。

剛開始，他還把全副心神放在又腥又爛，了無生機的淤泥路上，等走了一陣，他發現此處除了陰森、潮濕、惡臭了點，實在沒有什麼危險。

于是，他有點心不在焉。

淤泥。

石壁。

一燈如豆。

不時，有勁急山風吹來，隐有嗚咽摩空之音，腥臭更濃。

真的沒什麼特别，除了……

他突然發現：眼前人的頸項很漂亮。

溫卻邪的頸很長，骨相風流，透着一股鹗首橫飛的傲色。可能花錯束發的手法實在糟糕，他後頸上垂落了不少碎發，在這搖搖欲滅的幽光下，那傲色便成了一種模糊暧昧的秀色。

風月無盡藏，春容可餐的秀色。

“花小哥，你這樣盯着我的脖子看，可是上面開了花？”溫卻邪忽然轉身，鼻尖對上鼻尖，胸膛抵住胸膛問道。

花錯蓦然一驚，後退了一大步：“什麼？”

他，失神了。

“本侯說，你想殺了本侯嗎？”溫卻邪向前邁了一步，柔情入心入肺地問道，“還是想‘吃’了本侯？”

花錯：“……”

“看不出來，花小郎君這麼冷情寡欲的人，居然也會有那麼孟浪的眼色。”

花錯：“……”

好在花佳人适時截了話頭，問道：“這通道還有多遠？”

溫卻邪盯着花錯，眉間剔出一片骀蕩春色，而後懶慵慵攏了攏袖，也不多作糾纏，轉了身繼續向前走去。約莫又走了百來步的樣子，才聽到腥風侵衣間，他凝伫當時，語音安閑。

“到了。”

甬道的盡頭也有一扇鐵門，随着一陣機關開啟的軋軋聲，陰消陽長，陽光潑天潑地灑了進來。

奪目熾亮，耀眼生花。

三人靜待了一陣，而後慢慢走了出去。

入眼，便是水色澄瑩，圍青漾翠的青墅塘。塘大而淺，在泛着日光的水平面上一尺左右，有一道很深的蓄水印記。

“谷中才數日，世上已千年。”溫卻邪深深吸了口氣，側首望去，一個黑發飛揚，灑然出塵的背影，“……”

他身影一晃，倏忽間便閃至花錯跟前，容色已有點發寒：“這麼急着走？”

“嗯。”

“去哪裡？”

“……”

“去哪裡？”

“……”花錯看着神色不善，執意發問的溫卻邪，不鹹不淡回了一句，“小重山。”

“你去找‘六合岐叟’莫老頭？”

“嗯。”

溫卻邪眉一揚，忍不住問道：“莫老頭性情乖戾無常，要他治病可不容易，你有什麼法子求得他出手？”

花錯倒也答得幹脆：“他與家父有點交情，故人之子，或許能求他治上一治。”

溫卻邪聽了，默然不語。

“溫侯爺……”

那風光絕豔的花海，色如紅纓的江山第一，良辰美景，故去時光。花錯瞥見溫卻邪站在午後的春光裡，身後水天浩蕩，彌漫一色。他的臉容半隐半藏在一川蓼穟蘆荻中，隐約的是攬衣醉風流的氣質，還有多情不羁又事事無心的眼神，一時間，居然有種不熟悉又強烈的迷惘。

“怎麼？”此時浮雲散盡，麗日乘空，明媚春景裡，溫卻邪望定他，帶點悠然卻又有那麼點異樣的情切，“花郎君這留戀的表情，舍不得走啦？”

人意山光，具有春色。

“在裡面，我曾說過，侯爺若願助我，我們就此恩怨兩清，互不相欠。”花錯也望定他，語音不見别離，“此去江湖，再見可能無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