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棄收回目光,仿佛對方草芥塵埃般不屑一顧,徑直問道:“酒呢?”
朱掌櫃也被這眼神,驚出了一身冷汗,忙幹笑一聲道:“這位爺,小三兒應當快回來了。不過今天本鎮開沽煮酒,又開了廟市,怕是……”他正絞盡腦汁應對,就聽堂外有人大聲喊道,“掌櫃的,我回來了!”
“小三兒……”朱掌櫃一聽,頓覺喜從天降,問道,“怎麼樣?弄到了多少?”
名為小三兒的跑堂笑逐顔開,伸出一隻手,邀功似地高聲道:“整整七十斤呢。”
“……”朱掌櫃又是一巴掌呼小三兒頭上,罵道,“才那麼點你還有臉得瑟?”
小三兒叫起潑天冤屈來:“掌櫃的,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也就我小三兒人面廣人頭熟,認識的老酒鬼多,才能從他們口中摳出七十酒,你但凡換個人試試看……我保證一斤酒都弄不回來!”
朱掌櫃冷笑一聲:“那是你本事嗎?那是人家客官的銀子有本事!用高出市價幾成的價格讓你去買酒,結果就買回來這麼點,你還有臉說?”說完,怒目瞪了小三兒一眼,才沖二樓欄杆旁的阿棄小心翼翼道:“這,這位爺,酒就弄回來這麼多,您看是不是先送上去?”
阿棄漠然道:“送上來吧。”
朱掌櫃忙點頭哈腰道:“是是是,這就送上去!”然後又怒目瞪眼罵道,“個沒眼力見的,還不給爺送上去?”
等到小三兒撇着嘴指揮着兩個長工将十幾壇酒往二樓搬的時候,一直縮在朱掌櫃身旁裝鹌鹑的病青年聳聳鼻子,忍不住問道:“呃,這不是老四翁的錯認水嗎?曾老頭子不是說賣光了嗎?”
朱掌櫃怪眼一翻,嗤笑道:“是賣光啦,賣給這位客官了啊。”
病青年一面痛,一面怕,但仍有好奇心,賊頭賊腦地瞟了一眼二樓,壓低聲音問個不休:“他們要那麼多酒幹嗎?這都能淹死咱們整個鎮的牛了!”
“你打聽那麼多幹嗎?小心好奇害死貓!”
病青年心有餘悸地舔了舔唇上傷口,仍不死心道:“你不好奇嗎?”
朱掌櫃故作高深道:“好奇心越重,死得越快,小心惹禍上身。”
病青年一聽,嘿了一聲道:“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還能随便打殺了我不成?”
朱掌櫃努力想展出表情,奈何臉肉橫生的胖臉,實在不适合唱念做打。到頭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愣是給做成了一個哭笑不得的滑稽模樣。
哪怕這個又矮又胖的朱掌櫃,其實是個慣常嗔怒喜悲,七情上臉的性情中人。
但病青年依然從他的奇情怪色中,讀出了他的未竟之言,當下讪讪然道:“我哪敢去随意招惹啊,嫌命長嗎?……不過,你這樓裡啥時候來的這麼一号殺千刀的?這瞧着,可比之前那些江湖人兇神惡煞多了。”
朱掌櫃苦着臉道:“誰說不是呢,他看我一眼,我就覺得自己要少活好幾年!”
“朱掌櫃……”病青年挪蹭到櫃台裡面,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聲音仿佛全被壓在了喉底,“你說這些人會不會是沖着那邊來的?”
“你是說那邊?”朱掌櫃眼裡的好奇深起來,“應當不會吧?不過有謠傳四翁樓的東家好像是江湖中人,是什麼黑什麼白……你日常混迹那邊,知道些什麼内幕?”
病青年裝模作樣咳了幾聲,撇撇嘴道:“我能知道的還不就是誰家小媳婦偷漢子,誰家公爹扒灰,誰家小子借的誰的種這些上不得台面的……真正的内幕哪是我們這種人夠得着的?”
病青年雖然看着身體羸弱,滿臉病容,但一雙眼倒是有着過人機敏。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此時他一雙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四下踅摸一陣,更加神秘起來:“不過,下晌表演的時候我倒是真看到了!”
“看到啥?”
“有人故意砸了四翁樓的布牌!”
“哈?不是說因為杆子不夠長接了一段,但沒接好才斷的嗎?”
“我看得真真兒的。”病青年的語音像在唱一場驚心動魄的南戲,“要不是入住你樓裡的花郎君及時給扶住了,不知要砸傷多少人哩。結果,人到晚上就出事了!”
朱掌櫃明顯被引動了好奇心:“如此說來,倒還真有幾分蹊跷……你說這傷了花郎君的是不是就是早上砸了布牌的?”
“但這花郎君武功可了不得啊,能飛幾十丈高不說,一腳就把那大長竹給踩進地裡了呢!”病青年拿手比了個不可思議地高度,興奮不已道,“最神奇的你知道是什麼?”
“是什麼?”
“那大長竹不僅完好無損,好幾個漢子一起上才把它拔出來!”
朱掌櫃咋舌道:“這,這麼厲害?”
“這還不止呢……”病青年說地興起,以緻他常年的咳疾都似一下子好轉了,正準備把後面的場景添油加醋好好描述一番,忽聽一道聲音在耳邊陰恻恻道:“再吵,就把你舌頭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