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山距都百裡,南鴻往返迅速,未及申初,便拿來劍缑。彼時事亂初平,道路已通,秦顯不再逗留,打馬回宮。
宮門外,姚威已站候多時。
姚威年将不惑,官拜少府下屬黃門令,身條高瘦,五官素樸,白面無須,兩顆吊梢眼精芒熠熠,他遠遠見有騎馳近,未語先揖,“參見六殿下。”
風雨簌簌,宮燭晦暗,南鴻下馬提燈,還禮詢道:“黃門令何事?”
姚威小步踱近,細心地遞上袖爐,“夜生禍亂,陛下輾轉難寐,又聞六殿下赴街誅妖,不禁心憂如焚,故遣奴來此相候,召殿下一見。”
“煩黃門令代禀,孤更衣後便至。”時近酉時,雨勢并無停緩,秦顯戴笠穿蓑,仍被淋了半身薄雨。
“陛下請您即刻至。”躬身将人引上步輿,姚威狀若随意地說,“去歲時,魏郡郡守杜應鱗大人進獻了一對紫玉煙盞,陛下甚愛,剛卻不知怎地碎了隻——”
華蓋的影投着他細瘦的面龐,竟憑生兩分鬼魅,姚威笑了笑,嗓聲低而柔,“您定要勸慰陛下莫惱才是。”
秦顯心念微動,繼而了然,“多謝黃門令提醒。”
殺妖為功,違禁為過,功過難抵。秦琰素來專橫,今夜事恐難善了。秦顯心下警覺,神情卻也從容。
一路前引後從,酉時六刻,秦顯行達未央宮。
時節正春深,未央宮内梅林蔥翠,八角亭尚未毀于燹禍,它藏屹在綠影蔭蔭裡,飛檐如舊。
宮侍入殿通傳,姚威接回袖爐,親替人解下蓑笠,又擦淨袍角,才恭請道:“六殿下,請。”
殺嚎震天,驚亮了帝宮滿殿黃燭,芳容殿裡明璨如晝。秦琰肩着絨氅,背手立在東窗側,似在眺看林海。
秦顯斂息步近,先循禮一揖,“參見陛下。”
斜風灌湧,窗下一桠盆梅被風吹亂,橫斜入窗内,哭似地洇濕了秦琰的袖口,他沒有着惱,反輕輕替梅枝撷去落雨。
風起,燭光輕蕩,秦琰撫弄着梅枝,追憶般地說:“子慨重情,煙慧薨後,他便再不喚寡人‘父皇’。”
秦琰轉頸回視,兇煞的鳳眼半垂,竟顯有絲許柔和,“而你自昭容之案後,亦隻稱寡人為‘陛下’,可是與子慨一般,對寡人心存怨憤?”
問句出人意料,秦顯微微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