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春花初綻,客如流水燈若龍。
黎莺莺薄紗蒙面,輕車熟路地在市井之間穿行,後頭的侍衛被她遠遠抛下,擠在人群當中不得脫身。
連跑半刻,她口幹舌燥,往一旁茶水攤處扔下一錠銀子就換碗花茶飲下,老闆接過連連感激,引得夏靈好奇張望。
“那是……”黎莺莺像是早已習慣,飲茶豪邁擦嘴幹脆,動作一氣呵成。倒是掀起面紗的間隙被夏靈認出,眯起眼反複确認,“酒樓裡見過的女子。”
畢竟這樣美的姑娘,是很少得見的。
蕭雲征出門前賣個關子,其實心中安排好了一會兒到京中落星樓上賞月,可夏靈難得一見夜間熱鬧,一路都覺新鮮,連茶水都想嘗嘗有何不同,便歇腳在此。
這會子忽然出聲,他順着夏靈張望的方向望去,隻見又是黎莺莺那張臉,東張西望鬼鬼祟祟,一瞧又是偷溜出宮。
還沒等蕭雲征開口,黎莺莺好似注意到了他們的視線,眼神一對過來仿佛見着惡鬼一般,花容失色丢碗竄逃,大概是生怕蕭雲征扭臉便喚侍衛追上去。
“她不是公主麼?”夏靈依稀記得蕭雲征說過,按理說天下臣子為皇家所用,她又極為受寵,對個臣子呼三喝四也未嘗不可,怎麼……就怕成這樣?
此話一出,蕭雲征面色立馬有變,好像十分難以啟齒似的。
“難道你們?”夏靈見蕭雲征不欲解釋,可又實在想探個究竟,借着茶桌就将手腕上鱗片取下,“你不願說也無妨,我算個七八成再與你對對真假。”
見夏靈又要擺弄,蕭雲征才擡手按住她的,俊臉撇過眼神複雜,面上明暗不定:
“我說便是。”
“洗耳恭聽。”
“先前說過,她極得聖上寵愛,一到年紀就預備着安排親事,但當初朝中無甚适宜婚配的男子,就……”蕭雲征說得咬牙切齒字字坎坷,“選中了我。”
“我隻當戰後召見封賞,誰成想是公主選驸馬,更沒料到她一見面就昏了過去,大病一月,從此聖山再不敢提嫁妹結親一事。”
蕭雲征三言兩語帶過,夏靈腦中卻是畫面鮮活,稍一想就趴到桌上笑得眼睛眯起,差點要喘不過氣。
本來嘛,征戰沙場又不是什麼美事,就算打了勝仗意氣風發,那回來時也是面色黑如鍋底,身上疤痕不斷的,若再加上蕭雲征那冷厲眼神和認真時不苟言笑的臉,任哪個懷春少女見了大都會被吓得心有戚戚。
想必當時侍女哄亂聖上失色,蕭雲征亦是臉色變幻下不來台,與夏靈初見他時那副遊刃有餘笑意莫測的模樣相較,她還是更想瞧瞧蕭雲征尴尬不已的情态。
夏靈笑了半刻,腦中忽然想過什麼,大約是笑得腦子混沌沒來得及細思便吐露出口:“不過……”
“不過什麼?”
夏靈擡起頭,将蕭雲征那張臉仔仔細細打量個幹淨,劍眉星目鼻梁挺直,即便是黑如鍋底,也不減姿色嘛。
起碼肯定比那毫無血色紙人還魂的連語祁俊上許多。
“不過你這般俊朗,”夏靈專注地望,眼中黑白如棋子,棋子清如水,“公主怎麼會暈過去呢?”
必然是他表情駭人煞氣遍身。不過這句夏靈就不敢說出口了,隻得喝下一大碗茶水,把它咽進肚子裡。
月色浮動,水光潋滟。
蕭雲征心頭似有清風拂過,有幾分後悔起對她的冷言冷語起來,雖說一共也未曾輕慢幾句,可夏靈怎麼說也不過是個才從書院出來的姑娘,何必如此苛待。
“她瞧不上你,卻與那連語祁一見鐘情,好古怪的口味。”夏靈有種自家調皮搗蛋狗厭貓煩的弟弟居然喜得天仙的錯愕,“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蕭雲征這才忽然想起,連語祁不就是那位在酒樓裡與黎莺莺共宿一室的少年,瞧公主這副不管不顧的模樣,再到聖上面前撒嬌耍賴,恐怕親事是非結不可。
于是他的眉頭又緊鎖幾分,歎息道上有公主下有尚書,隻餘探花之位還得一争。
他這麼一歎,夏靈也不禁沉悶起來,蕭雲征倒見不得她氣餒一般,喚她起身。
“去哪?”
“登高,望月。”
落星樓建于山間,竹影水迢,絲弦幽幽,是清淨雅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