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征匆匆将囑托過夏靈的事又交代一遭,像是徹底用盡氣力,竟閉上眼昏死過去。
夏靈吓得又連夜去請了太醫過來,張太醫一瞧也大驚失色,還以為自己藥方出錯,即将人頭落地。
直到太醫把過脈搏,眉頭緊皺,又看見擱置在桌上的半碗藥湯,湊近一聞。
“蒙汗藥。”
“什麼?”
“這碗裡不知加了多少蒙汗藥,”張太醫神情嚴肅,“靈台郎熬藥時可有離開?”
這一提夏靈倒想起來,自己是打過一陣盹,至于多久……那就說不上來了。
“既是蒙汗藥,是不是他睡一覺就能醒來?”夏靈緊張兮兮地問,“應該,不多吧?”
張太醫神色沉重:“這隻得看昭武侯的命數了。”
什麼意思啊,夏靈看着張太醫離去的背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碰了碰蕭雲征的鼻尖,還有淺淺呼吸和溫熱體溫,隻是面容全然失去血色,好似藏匿在洞穴中冬眠的白蛇。
她忽然感到渾身無力,太醫所說的下場太可怖,吓得她腿腳發軟冷汗一身,恨不能緊緊抓住蕭雲征的手,如同這樣就能對抗那個誰也說不準的命數。
山中夜風愈發涼,夏靈蹲坐在蕭雲征床畔,指尖顫顫。
不過是熬藥時打了個盹,好像就釀就了天大的過錯。
可夏靈撓破腦袋也想不出到底是誰這麼急切就要害他的性命,郭尚書?廉親王?他們有的是法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人不見血,怎會還需在藥碗裡下不知數目的蒙汗藥這麼拙劣的招數,若夏靈神采奕奕,或是中途驚醒,那他們的計謀豈不就被當場揭穿了?
難道是……聖上?
夏靈給自己的念頭吓得渾身一抖,又猛地搖搖頭,聖上才急需借蕭雲征平衡兩黨,昭武侯也還沒到那個權傾朝野的地步,還遠遠不到功高震主必死無疑的地步,聖上即便再耽于權位,也不至于如此匆促地趕盡殺絕。
她實在想不出最有可能的兇手,太醫也開不出解藥,隻囑咐夏靈趁着蕭雲征尚能吞咽,多灌些茶水進去沖淡藥效,興許有用。
于是她捏着蕭雲征的鼻子往他嘴裡灌,這人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倒還知曉夏靈是打算救他似的,茶水吞咽得痛快,額前也漸漸浮起一層薄汗,卻還是不清醒。
夏靈好歹松一口氣,蕭雲征也沒到要自己嘴貼嘴一口口喂水的地步,而眼下他逐漸松下的眉頭,大抵也在預示着這點蒙汗藥還要不了他蕭雲征的命,或許再睡個一時半刻的,便能幽幽睜眼醒來。
夜色愈深。
山間冷風襲人,夏靈通報後聖上聽聞昭武侯有礙,特地撥了張太醫前來照料,她起身道謝,退出蕭雲征的卧房,轉身匿入黑夜。
她還沒忘記蕭雲征暈過去前囑托的内容,立君威展玄術,如今蕭雲征不在身側,如此重任便都壓在了夏靈一人肩上。
她深深吸入一口氣,直覺心中砰砰亂跳。
雖相處不久,但蕭雲征遇事沉穩經驗老道,夏靈那不自覺的依賴已成兩人之間心知肚明的事,蕭雲征也樂得扮演懷青書院中的先生,字字教導句句托底,盼她早日作出錦繡文章,摘得金榜桂冠。
她在懷青書院時做學生,在昭武侯府下當門生,不論身在何處,前方總有長者遮風擋雨慷慨引路,夏靈隻需踩着他們的腳印步步向前,便足以将棋盤圈死劃入麾下。
可如今意外橫生,蕭雲征生死未蔔,恍惚慌亂間夏靈還得努力平複心境,畢竟他交代過的事還需完成,大業始于足下,總不能一夕意外就毀在夏靈的手中。
況且,她還有自己的法子,要送給蕭雲征作回禮。
雲無廟廟堂那些龍首人身的雕像可怖,白燭搖晃金身泛黑,格外滲人。
若是蕭雲征還醒着,夏靈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自己悶頭悶腦得闖進去,怎麼也得拉上蕭雲征一道,打着燈籠一步一步地探,免得給突入眼簾的金身雕塑吓到慘叫連連。
然而蕭雲征偏偏躺在被窩裡,也不知睡得香不香。夏靈隻好鼓勵過自己千百次,又對着月光抛抛鱗片算過一卦,确信裡頭真沒什麼血光之災後才鼓足勇氣,閉着眼大步闖了進去。
無邊寂靜。
那些披頭散發的青衣人不知何時就已離去,留下滿堂燭火仍在燃燒,火焰烈烈白燭慘色,密密麻麻的雕像臉上明暗變幻不定,好似面容忽喜忽怒。
夏靈隻好低聲念叨着莫要怪罪,也不知是該雙手合十還是該拱手作揖,一路垂眉低眼不敢直視,才快步行至先前修行之人點香處。
其實夏靈的法子說來也簡單,由她所見,這雲無廟不論是祭祀供奉的神明,抑或習俗吉兇,都與世人常見的佛道之法截然相反,夏靈若是貿然以世俗觀念做法顯威,反而會弄巧成拙,南轅北轍。
而不論是天真香還是别的什麼香譜,所為呈現的都隻是一個意思:國運昌隆,百災消散,神仙相助,百姓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