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分,外面豔陽高照,日光照射在面頰上都有幾分火辣辣的痛。
可走進府衙内隻覺身上清涼舒爽,興許是屋檐高寬,樹蔭繁多的緣故。
劉知府踏入府衙,沒去文書室,扭頭走進了自己昨日剛搬來的住所,從裡頭層層疊疊的書卷裡,翻出樣薄薄的東西。
“這是……”夏靈不解。
“這是本次水患時刻及各地受災人數的記錄。”他說道。
夏靈一聽,剛要咧嘴搖頭:“多謝,但是這份記錄,鄭知府先前已移交給我們……”
劉知府也跟着搖頭,斬釘截鐵道:“這份真正的記錄,昭武侯和靈台郎一定沒見過。”
他話中堅決,倒讓夏靈和蕭雲征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劉知府見狀,壓低了聲音:“下官本江南府東區東玉縣的知縣,本次水患受災,全由下官親筆記錄。”
“可下官昨日前來交接,卻見鄭知府案桌上所謄寫的受災錄冊,與下官所記截然不同。”
“啊?”這下連夏靈也不由得張嘴啞然,“這是為何?”
蕭雲征宛如司空見慣:“地方官員為逃避治災不力之罪,修改受災人數地域,也是常有之事。”
“昭武侯所言極是。”劉知府客氣道,“隻是錄冊中所修改内容,不僅是這些,具體數目多少皆有改變。下官愚鈍,不能察覺其中用意,卻不敢暗自包庇,隻得盡數上報,還望昭武侯明察。”
語罷,劉知府便将手中親筆記錄的冊子交到蕭雲征手裡,顫抖不止的脊背才得定住。
蕭雲征應下,這才真正同夏靈一塊兒踏上回京的馬車。
又是一路哒哒馬蹄,葉頃在前頭趕路,蕭雲征接連幾日辛勞,此刻也依靠在馬車裡閉目養神,那本劉知府交給他們的冊子就這麼放在桌上,随着窗外飄進的夏風,掀起一頁又是一頁。
夏靈好奇,沖閉着眼的蕭雲征擡擡眉毛,小聲問:“那我看啦?”
蕭雲征也許有些困,隻輕輕嗯了一聲。夏靈接過了那本劉知府的冊子,同自己原先那本翻開一一對照。
“我還以為他是誰的人呢,”夏靈像是在笑自己緊張過度,“原來隻是擔心鄭知府的事連累自己,急忙撇清關系罷了。”
“他還有兩年便可功成身退,如今臨危受命,當然怕。”蕭雲征放下簾布,大概是擔心外頭烈日晃了眼,“瞧出什麼來了?”
“真是怪事。”
夏靈隻得出這麼一個結論。
“若說人數改少是怕聖上怪罪,那人數改多就是能多換些赈災糧物,我說的可對?”
蕭雲征不知她預備說什麼,但就此而言,确實該颔首。
“可鄭知府這一版的記錄,将東側受災人數改少了些,卻又把西側受災的百姓填多了,總的數目也差不了多少。”
“就我們所見,受災地域顯然是東側更嚴重些。可鄭知府卻将江南府的東西南北各處都勻了些災區一般,這對他……究竟有何益處?否則費這功夫做什麼?”
“還有哇,東側受災嚴重,乃是因為河道阻塞,大壩垮塌,這才災情慘重。可其餘地方最多是連帶着積一尺的水,哪兒來的洪澇呢?”
夏靈是越看越奇怪,可又似乎越看越眼熟。
她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甚至是在很早以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見過了,早早地都印在她的腦子裡。
那劉知府遞給他們的冊子,上面所書的數字和受災的地域……
“侯爺,你身上帶有江南府的輿情圖麼?”
蕭雲征見她一臉嚴肅,也就交了過去,順勢還遞給一小塊削作棍狀的炭筆。
夏靈從懷中掏出她那本許久未見的豢龍冊,對着江南府的輿情圖和劉知府的記錄,一一勾畫出來。
她行筆飛快,随着黑色碳粉一點點留在圖紙之上,脊背那原先就被炎熱暑氣蒸出的熱意,反倒緩緩凝作幾滴冷汗,順着夏靈的脊背往下淌。
直到最後一筆停下,蕭雲征跟着俯下身去,凝望着圖紙上那個陌生的形狀:“這是什麼?”
這回牙龈戰戰,脊柱發抖的人從劉知府變成了夏靈,她扶着馬車座位的把手,把身子往上移了移,又抓過桌面上那盞早已放得溫涼的茶水,通通咽下,壓住心頭劇烈的跳動。
夏靈移過視線,再去同豢龍冊上所描述的内容仔細對照,才下定決心開口。
“這是……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