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太醫道,“茶飲正是由朱顔草烹成,好在靈台郎并未喝下太多,因此确無大礙。若如那宮女一般……”
說到這兒,太醫似乎意識到自己多嘴,立馬緊緊閉上雙唇,提筆寫就幾方草藥,交給夏靈:“隻需抓三副藥方,五碗水熬作一碗,每日清晨服用,便可淤堵盡消。”
“好,謝過太醫。”夏靈接過單子,同那先生寒暄幾句,告别後望向身側的蕭雲征。
“待酒宴散盡,你一定有話要對我說。”
已到了夏日最為炎熱的三伏天,連夜晚都令人心浮氣躁。
晚宴沒延續多久就被黎胥招招手各自散盡,想來定是宮中寒冰消暑美人在側更逍遙些,哪兒受得了宴席上酒熱暑氣。
夏靈和他一同乘着車往侯府去,要找個能好好說話的地方,蕭雲征的府邸總比她那臨近鬧市的住處好些。
下車時前頭的葉頃意外地沉默,安靜得能聽見院内蟬鳴蛙叫,在寂靜夜色中竟顯得嘈雜。
“其實我看見那個送茶的宮女了。”夏靈合上房門,迫不及待地開口,“也瞧見她身上幾分特征,若貿然脫口,怕是會打草驚蛇,才裝作不知。”
“她臉上很白,笑起來左側嘴角會撇下去,脖頸上還有一道很長的、青黑色的刺青。”夏靈回憶着,“不知她是誰派來的人……但如此明顯,應該能查出來。”
蕭雲征深深地看了夏靈一眼,低聲說:“她死了。”
“什麼?”
“就躺在你的旁邊。”
夏靈顯然呆住了,扶着一邊的椅子緩緩坐下,抱着面前的雕花扶手,睫毛上下顫抖。
“我趕過去的時候,你和宮女都倒在地上。”蕭雲征說得很慢,如同在用生鏽了的鈍刀割肉,一下又一下,“真是天塌地陷一般。”
蕭雲征說完這句話便閉上嘴,沉默了半晌。
夏靈也沒說話,一時想不出該有什麼話來安慰他,原先自己孤身一人莽莽撞撞地慣了,豁出去試試,不成就拉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突然多了個蕭雲征,仿佛許多事也變得不一樣了起來。好比棋盤裡那個至關重要的活眼,救了一大片黑白交錯的縱橫方格,所以她所要下的每一步都得深思熟慮,保住博弈時苦心經營的巨龍。
但經曆生死險境的人可是自己呢——怎麼說也該是蕭雲征好好安撫安撫自己吧,雖說這生死之險,也許就是她帶來的。
不過要害她性命的壞人心思歹毒,哪裡又是她一人能防得住的?慎之又慎,非遇見了,也隻能算天命坎坷。
“藥方我已命小五兒去抓了,明日清晨記得起早些,喝了再睡。”
夏靈見蕭雲征說完就要走,急得快步追上,拽住他的胳膊:“睡什麼,咱們不去天蒙山了?”
蕭雲征皺着眉頭反問:“朱顔草毒性至烈,不将餘毒清盡,你就貿然趕路麼?”
“我就不能路上喝麼?客棧裡總有爐竈能煎藥吧!”夏靈一瞧他皺起的眉頭,聽到蕭雲征語氣中那幾分鋒利意味,也不由得惱了些許,“你明知天蒙山此行拖不得,晚一日就多上千百次變故!”
蕭雲征拂下她拽緊的手,好似回到了他還站在書院裡仰着下巴指點江山的時候,語中冷硬:“拖不得的另有其事。”
說罷拂袖而去。
夏靈真不知他今日是怎麼了,話不好好說,自己發現的諸多怪事來不及講,不過蕭雲征也許也不想聽。
她掏出剛才宴席上得到的那枚禦龍金令,對着燭光發愣。金令光耀燦燦,可惜上頭的雕刻粗糙,一看便是加緊趕制出來的,興許以前還從未有過。
難道蕭雲征是惱她這個?可蕭雲征又不是這樣小肚雞腸的人,他頂多在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上同自己斤斤計較,堂堂昭武侯庫房那珠寶遍地金玉滿倉,怎會忌恨她一枚金子令牌。
那是氣她冒險喝了一口宮女送來的茶?的确,夏靈是明知宮女巴巴地送來一定有詐,可當時的情形蕭雲征又不曉得,自己如若一直被困在後廂,也說不準她們要拿些什麼更可怕的手段,夏靈賭一把是迫不得已,他也不體諒些。
何況她也隻碰了那麼一點點,沒咽下肚,太醫都說了不礙事!夏靈憋了滿肚子氣,回到自己先前住過的廂房,躺在床榻上睜着眼,怎麼也睡不着。
小五兒吹滅了燈,伸手不見五指。夏靈想起蕭雲征說的那個倒下的宮女,依稀記得她咬着牙一口一口給自己灌茶湯,宛若抱着慷慨犧牲的決心,不禁有些後背發涼。
究竟是為何,才能賭上自己的性命來騙她嘗下一口緻命毒湯。
翌日清晨。
蕭雲征醒得比往常還要早,睜着眼看見窗外漆黑一片,慢慢冒出些許光亮,直至日光将每一片花蕊點上金光。
小五兒進來報過,說夏靈喝過藥後又沉沉睡去,瞧起來沒什麼異樣。
京城中另請過來的大夫和太醫也入府看過,又把了脈,道餘下的兩副藥方也無需再喝了,身子餘毒已消,侯爺大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