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氏厲聲驟響,李惜願方堪堪罷手,伫立原地,一雙眼仍惱恨地瞪視李元吉。
女孩鬓發被揪得散亂,李元吉狼狽程度亦不遑多讓,面上被她劃出兩道抓痕,血滴子撲撲往外冒。
“這又是為了甚麼?”萬氏柳眉半擰,“皆是國公家的哥兒姑娘,夜半三更不顧體面厮打,傳出去不知要惹多少笑話。”
李惜願從來不曾打過架,可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此時李世民與長孫知非早已睡下,聽聞動靜焦急披衣前來,李惜願掀眸一見嫂嫂,嗚哇一聲鑽進她懷中。
“嫂嫂,三胡欺負我——”女孩在她懷裡涕淚橫流,“他把我的拓本和習作燒了,習作是小事,但那可是晉代的拓本,還是别人贈予我的,他不知道這有多珍貴……”
“豈有此理!”李二郎知曉妹妹素來珍視他人贈物,猝然怒從心起,劈頭呵斥李元吉,“成天隻知欺負妹妹,天底下哪有你這般兄長。”
李元吉雖不懼萬氏,但對兄長畢竟心存畏怯,叉臂漠哼:“若非你們夜遊不帶上我,我還懶得動她那破本,終日将我李元吉視作無物,我豈能咽得下這口氣。”
“哥哥,他說那是破本……”李惜願揉着紅腫成桃的目眶,哽得上氣不接下氣。
萬氏本欲追問甚麼夜遊,見李小六難過至極,頓也不好多作責怪,思量着原是兄妹之間為些無關輕重之小事鬧龃龉,遠方更漏忽響,便喚李世民:“建成不在,是非對錯由你這個做二兄的來主張,切莫偏袒。”
言罷,恹恹欲睡的萬氏回屋續夢,房門砰然閉合。
“你們要做甚麼?”須臾之間,李元吉蓦然發覺面前二人唇畔勾弧,目露驚恐地後退。
李二郎抱臂視向妹妹:“如何處置三胡,小六來定。”
李惜願此時心稍平和,轉了轉眼珠,旋即眸眯成隙:“罰三胡做一百個俯撐。”
聲調逐漸不懷好意:“我還要坐他背上監督。”
“嫂嫂救我……”李元吉病急亂投醫,轉向一旁笑視不語的長孫知非求救。
她卻愛莫能助地眨目:“三胡往好處想,未嘗不可借此強身健體,亦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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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三十五個,莫要偷懶。”李惜願斜坐于李元吉脊背,兩腿晃來蕩去,見他呆停不動半晌,催促道,“這會兒就疲了,四處翻我屋子的時候不是挺有勁兒?”
“山煮羊宵夜來喽——”門外李二郎端了兩隻熱氣騰騰的湯碗進來,濃香瞬時溢滿屋舍。
李惜願接過捧在手間,有意放大吸溜聲,咂舌道:“好吃!”
這道湯乃李二郎拿手好菜,需将羊肉洗淨切為大塊,置入砂鍋中,水淹過肉,放入蔥齑姜末,花椒與辣椒,再加入數枚敲碎的杏仁,以明火炖至酥爛,食來不獨鮮美,更添了杏仁的醇厚清甜。
氣味撓人心脾,她又吃得極香,李元吉饞得舌尖打顫,正嗅着味道止住動作,腦後遭李惜願一拍:“才四十個,還有六十個,快些。”
“你放過我罷,我保證日後再不惹你。”李元吉四肢漸覺脫力,難挪分毫,終于肯卸下之前的拗硬身段,語氣軟和求饒,“能否……将羊肉湯分四哥一點?”
“不行。”李惜願埋首于碗中大快朵頤,片刻後方抽出閑暇,擡頭嘻嘻回答,“做不完一口肉也不許吃。”
“肉好吃,連湯也好喝,可惜某人沒這口福。”她抹抹嘴意猶未盡,續往他傷上撒鹽。
李元吉閉目切齒,深自喘息:“你……你給我等着,我必要你好看。”
他慣會放狠話,這回直到李淵長安歸來,方實踐了這句誓言,雖然也并未兌現。
其間李惜願尋到李智雲,質問是不是他向李元吉告的密。
李智雲生性純實,對質未完便招了供,紅着面委屈辯解:“是四哥逼問我你們不在府中去了何處,我素來怕他,迫不得已方告訴他的,你莫怨我。”
見李智雲眼角氲汽,李惜願本也無意怪責,忙擡手為他揩淚,安慰道:“你莫哭,我又不怨你,都是三胡太無恥了,我們以後都莫理會他,讓他一人自讨沒趣。”
未幾,與李元吉之間冷若冰霜的局勢随李淵歸家迎來終結。
這位一家之主夤夜行路,清晨即入城駛至宅中,卻因報信者早半個時辰便通知畢大夥,于是他勒缰下馬時,李小六已在門前踏跺下湊了過來。
“耶耶——”
李淵常年握刀的粗粝指腹揉撫女孩面頰,笑道:“阿盈在家有沒有惹你母親生氣?”
“才沒……”李惜願反駁未落,李元吉即搶先沖前告狀,瞳中燃火:“阿耶不知,六娘在家目無綱紀無事生非,成天淨知勾結二哥欺負我。”
“誰欺負你來?”李惜願迅速作出反擊。
李淵豈能不知四子德行,蹙眉呵退:“定是你欺負你妹妹在先,阿盈秉性淳厚,怎會平白招惹你。”
李元吉氣噎堵胸,被迫再度迎接李小六的擠眉挑釁。
家仆上前将馬牽走,李淵步入前廳,劉宏基、武士彟兩位好友已在此地相候,舊朋相聚,一時執燈叙話片刻。
正論及過去數月河東風雲,李淵示意家仆續上茶水,倏爾瞥及門後女孩扒住廊柱,朝這廂探頭探腦。
“唐國公,令千金看來有事相求。”劉宏基開懷道。
李淵揚手,李惜願随即跨入廳中,朝各位長者脆生生喊:“劉叔父,武叔父。”
武士彟目光藹然:“阿盈長得真快,才半年不見,身量竟高了許多。”
又轉首笑視李淵:“李公好福氣,膝下有這般聰慧伶俐的千金,武某旁的不羨慕,唯獨羨慕李公有個好女兒。”
李淵視着因被誇獎而沾沾自喜的小六,捋須前傾:“這丫頭最擅人前乖巧,人後貪玩,你們莫被她騙了。”
李小六不滿:“阿耶未給我帶櫻桃便算了,還要在兩位叔父面前诋毀我,太過分了。”
“你怎知阿耶未記挂此事?”李淵忍俊不禁,目見她的瞳眸随話音瞬息轉亮,撫摩女兒柔軟發頂,“寬心,阿耶已喚人去清洗,你快去後廚瞧一眼,休将莫須有的罪名怪到阿耶頭上。”
廳中頓然朗笑聲起,李惜願雀躍而去,甫奔入廚房門口,視線四下徘徊,足足尋過兩遍,卻未能瞥見半顆櫻桃影蹤。
但李淵從不敷衍女兒,那便是有人先行一步,據為己有偷食。
在她威逼利誘下,侍女方才怯怯說出實話:“是……是四郎君拿去了自己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