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請個郎中來。”萬氏忙喚侍女。
“不用不用,我解個手便好。”李惜願騰地站起,阻止旋身欲去的侍女,邁腿匆匆跑向茅房。
然而這一待便是半個時辰,出來時李小六神情虛脫發白,四肢乏力,額間垂沾濕漉汗發,萬氏一瞧便知底細。
她恨鐵不成鋼:“你素來拿我話當耳旁風,我千般萬般阻你少吃外頭食物,你全然不聽,這回鬧了肚子,可嘗到苦處了罷?”
“母親莫罵了,我往後再也不吃這麼多了——”李小六哭喪着臉蛋,雙手揉着小肚子,委屈嗫嚅。
萬氏面露不忍,撇過頭去,語氣強硬:“從此刻起一旬内,除卻每日固定兩餐,額外不可再多食一物,否則我定告知你阿耶。”
“那宵夜……宵夜也不可以麼?”李小六如遭晴天霹靂,眼淚汪汪地求情。
“不許。”萬氏口吻毫無商量餘地,擡高音聲,“由你嫂嫂監督,不可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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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知非受命控制李小六飲食,頗為盡職盡責,無有偏私,任憑李小六試圖以賣慘裝可憐打動,皆當作視而不見。
于是這兩日她除了練字便是畫畫,此外還假模假樣調起素琴操弄技藝,在長孫知非的耐心點撥之下,竟也有了幾分架勢,聽着很能入耳了。
她不免得意起來,自诩又探索出一項天賦,可這歡脫心情未能持續片刻,便被侍女端來的白粥與不添一分調料的雞蛋羹打斷。
——萬氏嚴令她在養胃期間隻能吃這兩道流食。
為免李小六眼饞,長孫知非貼心地在與她共進肴馔時,自己也陪伴食用一些清湯寡水的素菜,可憐李小六連續五日不見葷腥,雙目渾然發綠,見了庭間池塘中凫遊的綠頭鴨亦忍不住眼冒金星。
至人定時分理應就寝,而李小六由于在大興善寺聽了關乎鬼怪的俗講,心甚惶恐,白日尤可,一至夜,豐富想象力催生妖魔具象化,張牙舞爪于腦際咆哮。
何況今夜風雨大作,雷鳴電閃,冬風卷樹,愈發将内心恐懼勾出。
于是她打定主意要挽留長孫知非同睡。
果見長孫知非阖上書卷:“晚安,阿盈該睡了。”
她掩合窗扉将欲離屋,還未踏出門檻,忽感身後裙袂被牽住,足步難邁。
她詫異旋身,正對女孩可憐兮兮神情,扯住她袍角揪了揪:“嫂嫂……”
李小六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垂下腦瓜,軟聲央求:“今夜跟我睡……好不好?”
長孫知非噙笑:“為何?”
“我怕……”李小六撲閃瞳目,“雷聲太大,我不敢一個人睡。反正哥哥也不在家,你獨守空房也孤單,不如就陪我住。”
“好好好,我陪你睡。”長孫知非無奈下拍了記她腦瓜,即刻見李小六歡呼:“好耶!”
但長孫知非很快便發現,一時的心軟,換來的是一整夜折磨。
有了睡伴在側,李小六心滿意足,躺入榻中裹好被褥,未幾便進入夢鄉。
不料因往常宵夜時辰已到,而今夜腹中空空,加之活活吃了五日流食,李小六即便是在夢中亦覺饑腸辘辘,意猶未盡地咂嘴。
迷糊中恍惚瞧見一桌海味盛宴,香氣濃濃往外冒,她頓時興奮異常,縱身便往案上撲去。
抓起一根烤得金黃流油的豬骨條,嗚哇一口張嘴便咬,旋即,耳畔爆響一聲驚呼。
“咝——”
這豬骨條甚或會逃跑,李小六已然餓得找不着北,喊它莫動,追着它再啃,身體卻似被人一陣搖晃,足足過去片刻,方将她神智勉強搖回。
她猛然睜目,發現自己正抱着長孫知非的手背大肆啃咬。
完蛋。
腦内登時清醒,李小六慌忙張開齒關,立時驚坐起,拼命朝捂着傷口的長孫知非道歉,一個勁兒地彎腰:“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是太餓了,對不起,嫂嫂等我一會兒,我這就給你包紮。”
李小六吸吸鼻子,誠懇地承認錯誤,不待長孫知非回答,便滾身下榻,連鞋襪也顧不上穿,跑去囊箧裡翻箱倒櫃尋傷藥。
此時東方既白,原來長孫知非足足忍耐了一整晚方将她推醒,望着瑩潤手背上兩排透着血漬的牙印,李小六一面顫着手灑上傷藥,又用白布纏裹,一面歉疚不已:“嫂嫂要罵便罵好了,我知道一定很痛,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硬留嫂嫂陪我睡的。”
“傻阿盈,你又非故意,我哪會怪你。”長孫知非摸了摸她的後腦勺,忍住笑意,哂道,“我的手好不好啃?”
忽地吱呀一聲,門扉啟了一道縫隙。
随即一雙眸眼朝裡探來。
蓦然,門縫拉開,第一縷朝霞透入室内,晨光熹微之中,出現一張神采飛揚的少年面龐。
“我回來喽!”
定睛朝面前桌旁二人望去,視線掃過,李惜願做賊心虛,捏着傷藥罐的手悄悄往背後藏,面上向他無辜眨目。
然而小動作教敏銳的李二郎悉數收攏眼底,他壓住心頭疑惑,迅而發覺妻子往日柔荑被裹成蹄狀,胸腔驟緊,疾步躍至長孫知非椅側,捧起她雙手左右端詳:“被犬咬傷了?疼麼?”
背後,一道低矮人影正扶着牆弓身曲腰,放輕手腳蹑出門外。
“李——小——六——”
那身影腳底抹油速溜,咬牙切齒的斥聲自門後追出。
“你過來,我保證不打你。”
李小六信了。慢吞吞地挪動步子,怯怯地說:“說好了不……”
“嗷!”被彈了個腦瓜崩。
世間男人果然都不可信,李小六揉着腦袋,悻悻然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