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烈看過狄勒留下的手劄,裡面隻記載過兩次突厥與貓騎兵交鋒的戰鬥,一勝一敗,這是伏羅可汗戰績中少見的失敗;也是唯一一次慘敗,據傳狄勒本人在那次戰敗中險些命喪西線。而面對貓騎兵的唯一一次勝利,也是沾了天時的光,突厥的輕騎兵在極度酷熱的沙漠中快速出擊,全身環鎖甲的重甲騎兵被困在發燙的鐵甲中,很快便脫水無力。
“報——”急奔而來的士兵跪在帳前。
克烈眉頭緊鎖,目光仍落在沙盤上的某處,顯然并未聽見這聲急報,但他未聽見這聲傳報,并非是因為沉思過深,而是耳畔驟然炸響了尖銳的鳴叫,頭顱内的痛随着心跳膨脹,克烈扶住桌角支撐身體,身旁很有眼力的将軍已快速将火爐上溫好的藥倒入碗中,他把藥遞到克烈面前。
衆人知道,這是可汗的老毛病,頭痛的舊疾遠比刀刃插入胸口的傷疤更難纏。
克烈面色難看,他擡起眼看着眼前的那碗藥,這是蒲真的藥方;當年,狄勒專門命令天狼衛為他的頭痛研制藥方,頭痛最重時,幾乎是上瘾般喝藥止痛,這一度令克烈對狄勒心有懷疑。
“把藥放在這裡出去。”他強忍着劈裂般的頭痛,說道。
“可汗,戰事吃緊,衆将士更仰賴您的決斷.....”話說得雖委婉卻十分不中聽,克烈此時的耐心已被磨盡,他凜然盯住開口的人,那人在他的注視下,端着藥碗的手不覺有些微微發抖,他知道,可汗在懷疑他。
将軍突然颔首,把碗匆匆往地面一放,便頭也不敢擡地跪在克烈面前,直道:“巴爾斯失言,請可汗饒恕!”
克烈就這樣盯着他,巴爾斯始終能感覺到頭頂上方那道淩冽的視線,如鷹隼般,正在毫芒不失地觀察他。
“什麼事,快報。”克烈的聲音仍然很穩,他對跪在帳外的傳令兵道。
“回可汗,庭衛密報,還有博拉統領的奏報。”
“進來報!”
“是!”傳令兵拿着兩封羊皮卷,上面分别封着不同紋路的蠟封,克烈第一時間拆開庭衛回信,那是他走前派去跟蹤裴子蘇的暗探,順便也在保證那人的安全。
克烈很快讀完,将羊皮卷付之一炬。巴爾斯不敢在此時擡頭,隻嗅到刺鼻的燒焦味,緊接着灰燼自上方緩緩飄落,他将頭伏得更低。
第二封羊皮卷是博拉的回奏,薩罕城的突然遇襲并不在任何人的預料中,克烈收到狼衛去薩罕城查私販鐵器案時,便預料這事有鬼,博拉出發急迫,以至收不到他的傳令,這其中必然有格魯從中作梗。
西邊戰局未定,如果東面西涼舉兵,那将是進退失據的局勢,此刻必須速戰速決。
“巴爾斯,起來吧。”克烈道,“把藥給我。”
“是。”
克烈接過藥碗,将即将涼透的藥飲盡,“今晚準備夜襲。”
巴爾斯雖不知那兩封密報寫了什麼,但他知道如果再拖泥帶水地耗着,各懷鬼胎的人将趁虛而入。
“你先下去籌備。”
“是!”
藥在漸漸起效,但這種止痛的方式令克烈心生厭惡,像是腦中緩緩彌散一層霧,把許多快要看見輪廓的事物遮蔽住,像一塊密不透風的幕布懸挂于他的記憶,層層疊疊,黑暗無邊;有時,會出現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像一絲光亮鑽開鐵一般的黑暗。
他之所以那樣執着于阿虞,正是因為自己聽見過那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