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姿湊近屏幕,看着那幾根曾經隻能痙攣顫抖的手指,如今能勉強完成基本的按鍵動作。雖然每個音符之間仍有不自然的停頓,雖然指型仍然笨拙,但這已經遠超醫生最初的預期。
"蘇棠爸爸的團隊做了新支架。"鏡頭轉向一旁,露出文靖戴着黑色機械支架的右手腕,"能輔助控制橫向移動,但每個按鍵動作都是我自己完成的。"
劉姿突然注意到他眼下濃重的陰影:"你練了多久?"
"從你上次水下錄音那天開始。"文靖移開視線,"每天三小時。"
"醫囑是每天不超過——"
"四十五分鐘,我知道。"他打斷她,右手突然重重砸在琴鍵上,發出不和諧的轟鳴,"但我想在你回來前..."他的聲音低下去,"至少能彈完一首完整的曲子。"
窗外,布拉格的鐘聲敲響六下。劉姿看着屏幕上文靖倔強的側臉,想起高中時他為了校慶演出,帶着高燒練習到手指抽筋的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他骨子裡那個不肯認輸的少年從未改變。
"我改簽了機票。"她突然說,"提前一周回來。"
文靖猛地轉頭,差點碰倒鏡頭:"什麼?"
"捷克航空下周二的航班。"劉姿裝作沒看見他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剛好能趕上你的生日。"
屏幕那端突然陷入奇怪的沉默。文靖的右手無意識地摩挲着琴鍵邊緣,嘴唇抿成一條細線。劉姿太熟悉這個表情——他在努力控制情緒。
"記得給我帶..."他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啞,"帶塊布拉格的鵝卵石回來。"
"為什麼?"
"鋪在仙人掌下面。"他指了指窗台,那株植物已經開出一朵小小的白花,"它想你了。"
挂斷視頻後,劉姿翻開日程本,在"返程航班"那一頁夾着一張照片——是上周小雨偷拍的,文靖趴在鋼琴上睡着的樣子,右手還搭在琴鍵上,旁邊散落着冰島克朗硬币和用過的藥膏。照片背面寫着:"他不想讓你看見他練習到脫力的樣子。"
劉姿輕輕将照片放回琴盒,手指拂過鲸骨琴弓上那行新刻的字。八千公裡外,有人正在用最笨拙也最真誠的方式,書寫着他們的未來——不是完美的痊愈,而是不完美的堅持;不是毫無缺憾的結局,而是充滿可能的現在。
飛機起飛時,布拉格的天空呈現出一種奇特的鉛灰色。劉姿靠窗坐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那枚冰島克朗硬币。空乘送來橙汁,她道謝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發抖——也許是連日的疲憊,又或許是即将見到文靖的緊張。
她打開平闆,最後檢查了一遍為文靖生日準備的驚喜:一段在查理大橋錄制的《伏爾塔瓦河》變奏曲,配上了他們這三個月來所有視頻通話的片段剪輯。播放到最後一幕時,畫面會顯示她手寫的樂譜——《歸途》,一首為雙手鋼琴而作的新曲。
"女士,請調直座椅靠背。"空乘溫柔地提醒。
劉姿收起平闆,望向窗外。飛機正在爬升,雲層像厚厚的棉絮包裹着視線。她想起今早和文靖的最後一次視頻,他穿着那件可笑的鲸魚圖案睡衣,右手藏在身後不肯給她看,神神秘秘地說準備了"生日驚喜的驚喜"。
機艙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劉姿閉上眼睛,想象着明天此時就能握住文靖的手——那隻曾經隻能顫抖的右手,現在已經能彈奏簡單的旋律。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漸漸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