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雙雙想到之前上官潇毫不猶豫捅碎整面鏡子,以及一高跟鞋将碎鏡片踩的更碎的行為,簡直想吐出一口老血。
她看向前方一劍串十個的上官潇,那道白色身影就像是一條規則制定的邊境線,隻要跨過線就會成為劍下的亡魂。
亡魂越來越多,收集的長劍也就越來越多。
都是為了劍!
甚至說是為了一個可能性——上官潇可能自己也不知道鏡像出來的劍能不能做到跟自己的這把完全一模一樣。
她造了這麼多冒牌貨出來,就隻為了這一個可能性。
這個瘋子!!!
聶雙雙被自己推出來的無限接近于真相的念頭吓的滿頭冷汗。
這個瘋子完全沒有想過,這麼多冒牌貨要怎麼對付。不,聶雙雙從鋒利無比的劍身中抽出手擦了把臉上的汗,上官潇不是完全沒有想過,她是不屑于想。
是一種對自己能力高度的自信以及對冒牌貨的極度輕蔑。
在她的思維裡,殺就完了,有多少敵人就殺多少。
在她擅長的劍道中,沒有人能夠敵得過她,哪怕是複制出來的她。獨一無二的不是她的名字、也不是這具身體,而是她本身。
這才是李見舟。
真正的李見舟。
聶雙雙汗流了滿身,喃喃道:“這哪裡是什麼長公主,分明是一個殺胚。”
白色的高定裙已經染成了血色,冒牌貨的屍體從洗手間最後一面牆幾乎快壘到了門口,形成了一座高山,一座由一模一樣死不瞑目的臉和屍體組成的山。
聶雙雙對上那些灰青色睜着的無數雙相同的眼睛,腿發軟,手發麻,差點連劍都抱不住。
任誰看到這個詭異的場景都會被吓倒,全都是上官潇的臉,但上官潇本人……
聶雙雙看見她第三把劍繞頸,帶着慣性回身,一次串了兩個,左右手各兩個,一下解決六個,動作利落漂亮。
聶雙雙很不合時宜地想到她家樓下的燒烤攤,要是那師傅串雞心的時候有這技術,燒烤攤應該早就開連鎖店了。
上官潇毫不眨眼的拔出劍,移身閃過噴濺出來的血,但是沒有什麼用,白色裙子已經變成了紅色的,就連高跟鞋也都染滿了紅。
上官潇手腕内側抹了一把從額頭上留下來快要遮住眼睛的血,不是她的,不确定是哪一個冒牌貨的,擦完之後,兩劍搭在肩膀上,偏頭看了一眼身後充當“劍鞘”的聶雙雙。
隻一個眼神,聶雙雙就明白了意思——這些夠不夠?
聶雙雙猛點頭,“夠了夠了,已經撿了挺多了的。”
“長公主,這裡不是武器批發市場,咱……見好就收吧,啊!”聶雙雙勸說道:“竭澤而漁畢竟不好,老母雞下蛋還要有空閑時間呢。等咱們這批用完了,再來也不遲。”
上官潇雙手甩劍,挽了個劍花,點點頭,“好主意。”
她同意了。
但是上官潇還沒有出手,聶雙雙竟然發現還剩下的十幾個冒牌貨像是在往後退。
退着退着……就又從隔間木闆爬了回去。
上官潇:“繳械不殺。”
話音落下,木闆上又伸出十幾隻慘白的手,從隔間裡往外扔出那把要繳的械。
聶雙雙:……
碾壓式的勝利。
一場對于聶雙雙來說的巨大危機在上官潇這裡變成了一個武器批發的好時機。
.
當所有的髒東西都被吓得退回去之後,洗手間重回正常,地上的鏡子碎片就隻是碎片而已。
“現在……應該怎麼辦?”聶雙雙問。
上官潇脫了高跟鞋,腰身靠在洗手台上,繃緊的背脊慢慢松了下來,胳膊上鼓起的肌肉變得柔軟,“休息。”
這個時候,聶雙雙才注意到,上官潇手上的劍不是她握住的,而是牢牢的被從高定裙撕下來的布條綁在了手上。
上官潇:“看得這麼驚訝幹什麼,掌心都是血,不綁的話沒人握得住,我又不是神仙。”
聶雙雙抱着好多劍,反駁她:“你是!”
上官潇罕見地蓦然怔愣了一瞬,隻一瞬,她原本想說,這個世上沒有神仙,人隻能自救。但不知道為什麼,隻最後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蠢貨。”
上官潇從洗手台上離開,撿起地上聶雙雙抱不下的劍,往外走。
“去哪裡?”聶雙雙在後面問。
上官潇打了個哈欠,“回去睡覺。”
聶雙雙看着被扔在角落已經變成紅色的高跟鞋,“你的鞋子……”
上官潇赤腳走在前面,垂落在身側的手腕止不住的抖動,是脫力之後的表現,“神仙救你一條命,幫本神仙拿拿鞋子不行啊。”
聶雙雙:“遵命,神仙。”
她不用自救,她有神仙。
.
聶雙雙追上上官潇,回頭看了一眼滿地的碎鏡片,“可是,這些應該怎麼辦,如果就放在這裡的話,要是它們再合上……小雨說過,床頭的東西被殺死,并不代表它沒了。”
聶雙雙:“要不……我把這些碎片掃起來扔到廁所裡。”
髒東西就應該待在髒的地方。
說幹就幹,聶雙雙彎腰去撿卻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胳膊。
“拉我幹什麼?”聶雙雙回頭對上上官潇的臉,面色跟之前一樣平靜沉肅,沒什麼不同,隻是臂膀上原本松下去的肌肉再次緊繃了起來,手指緊握着劍柄。
聶雙雙渾身一滞,“怎麼了?”她不傻,一定是上官潇發現了什麼。
難不成又是鏡子裡面出現了什麼東西?
聶雙雙下意識想回頭去看。
“别動。”上官潇說。
聲音發緊,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聶雙雙瞬間明白了,這次出現的可能是上官潇對上也不一定有把握的東西。
聶雙雙隻感覺自己後背發涼,冷絲絲的,随後冷氣掃到了露在外面的皮膚,就在耳後,一下又一下,是在……呼吸。
兩邊肩膀也陡然一重,就好像有什麼從下面爬了上來,搭在了她的背後,跟她貼的很緊。
聶雙雙陡然瞪大了雙眼,身體繃到不能再直,随時都能折過去。
她嘴唇顫抖着,擡眸看向上官潇,喉嚨發緊,用口型問道——是什麼?
自己身後唯一會出現變故的就是鏡子,從鏡子裡爬出來的能是什麼。
上官潇開口,看口型隻有一個字。
鬼。
不是之前的那些冒牌貨,是鬼。
聶雙雙眼睛瞪大,瞬間就哭了,兩行淚珠挂在臉上,忍不住地顫抖。
能讓上官潇忌憚的鬼能有多恐怖,聶雙雙不敢多想。
上官潇不動聲色地看向趴在聶雙雙背上的那隻鬼。
紅嫁衣,紅蓋頭,紅繡鞋。
是個新娘子,再加上這沖天森然的怨氣,上官潇想到了之前陳雨說的紅嫁衣。
她看了幾眼嫁衣上的紋繡,金銀線繡,龍鳳裙褂,确實是那個紅嫁衣。
它不是在牆裡,怎麼會從鏡子裡爬出來。
而且還是借着聶雙雙的身體,一點一點從她腳上爬到了背上,像是在用聶雙雙的身體作為支點。
她不能走路。
周圍都是冰寒徹骨的怨氣,聶雙雙被侵蝕得隻發抖,很快就面無血色。
上官潇手握着劍柄,還沒有動,就見那雙搭在聶雙雙肩膀上的手伸了出來,青紫到泛着灰色,手背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屍斑。
那雙手就那麼伸在空中,就在她面前,聶雙雙瞟了一眼,嗚咽了一聲兒,好懸,差點沒有當場暈過去。
這是什麼意思?
她在指什麼?
上官潇微微蹙眉,順着紅嫁衣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是洗手間的外面。
“外面有什麼?”
紅嫁衣沒有說話,而是在指完方向之後從聶雙雙身上爬了下去。
她那雙腿不能用,動作很慢,長發一團團地全垂在了地上時,她才雙手着地。
聶雙雙隻感覺渾身一松,桎梏消失,重獲自由的聶雙雙第一反應,就是拉着上官潇跑。
飙着淚拼了命地往外跑,腿軟跑不動就半爬半跑。
上官潇回頭望了一眼,隻看見那道紅色鬼影撥開地上的散發,對上滿是碎裂的鏡片沒有動,像是在隔着蓋頭……照鏡子。
上官潇隐約聽見有戲聲,是她之前輸給金毛的那段戲。
“落花滿天蔽月光,
借一杯附薦鳳台上……”
聲音有些喑啞,跟斷裂的瓦片在地上劃似的,不算好聽,像是洗手間裡面的,又仿佛是從外面傳來的,上官潇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
前面一直低着頭的紅嫁衣突然偏頭看了過來,雖然隔着蓋頭,但撲面而來的怨氣還是沖得上官潇眯了眯眼。
“嘻嘻……”
“嘻嘻……”
有笑聲,陰冷稚嫩,像是小孩子的。
那團紅影順着狹窄逼仄的走廊爬了過去,這次動作很快,幾乎是幾個眨眼的工夫,上官潇就看見紅影爬進了其中一個隔間。
.
“是什麼東西……”聶雙雙這次被吓的狠了,淚失禁,蹲在地上抱着膝蓋,肩膀直抖。
“剛才在背後的是什麼東西?”她隻瞥見了一雙手,細長但滿是青紫屍斑,指甲也很長,是個女鬼。
“紅衣女鬼。”上官潇補充道。
聶雙雙吸了吸鼻子:“那是厲鬼啊,怪不得怨氣那麼重。”
趴在她背上時,感覺就像掉進了冰窖,渾身陽氣都被吸幹淨了。
聶雙雙:“她也是鏡子裡面的?”
上官潇搖頭,“不是。”
“那為什麼會從鏡子裡鑽出來?”
上官潇也想知道,這鬼能從鏡子裡出來不是一個好事情。
她提着聶雙雙的衣領子,“我們出來已經夠久了,要快點回去。”
聶雙雙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止住了顫抖,緊了緊懷裡的劍,“哦,那走吧。”
隻是沒走幾步,聶雙雙就感覺到身下似乎有幾秒的晃動。
她擡頭去看上官潇,沒有來得及說話,身下的晃動明顯了起來,伴着“嗚隆隆”的似海潮的聲音,面積很廣,聶雙雙一時之間不知道這晃動是從哪個地方來的。
“又是女鬼?還是那些破鏡子!”聶雙雙哀嚎了起來,“幹你爹啊,今天是出不去這個洗手間了嗎!”
上官潇:“不是它們。”
聶雙雙要流出來的眼淚一止,“那是怎麼回事?”
上官潇聽這動靜想到了什麼,再加上剛才紅嫁衣的手勢。她擡手用牙齒咬緊了手上的繃帶,眉眼間平靜蕭肅,“陳雨有危險。”
.
“你說得對,确實……不能進來。”陳雨站在三樓上官潇的房間門外說道,身旁霍溪收了傘,面前噼裡啪啦掉了滿地的暗器,箭矢、匕首……什麼類型都有,看做工應該是上官潇自制的。
這些暗器幾乎是在開門的一瞬,全部都朝門外的人射了過來,幸好霍溪動作快,青玉傘抵擋了一大部分。
“誇張、太誇張了!不愧是她!”何全收了收下巴,踢開那些擋路的暗器進了房間。
何全将衣櫃、房梁都看了個遍,連床底都翻了翻,沒有看到上官潇和聶雙雙,随後轉身朝陳雨敬了個禮,“報告長官,沒有找到聯絡員,應該是被小八嘎抓起來了,是否要突襲敵營,是否要突襲敵營?”
戲很多。
陳雨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後轉!”
何全:“?幹嘛?”
陳雨:“後面有個窗戶,你大頭朝下跳下去,就能見到小八嘎。”
何全:……
何全撓了撓蜘蛛,“頭牌一進來就坐在椅子上,撐着雨傘也不說話。大美人你又一臉凝重,我這不是尋思着為了緩解緩解氣氛,開個玩笑,不要當真嘛大美人。”
陳雨搖搖頭,不知道心大是好事還是壞事。
“連環畫上刻的是跟鏡子有關的。”何全摸摸鼻子,咳了一聲率先開口說道,“大概故事是鏡子能複制正主,出現的冒牌貨用了各種方法要取代正主。”
陳雨聞言原本摩擦着衣角的手指停了一下,他想到了什麼,“複制?”
何全點頭,“嗯,就是複制。除了鏡像,什麼都是一模一樣的,分毫不差。”
“東西也可以?”
何全臉上的蜘蛛皺了起來,他沒有聽懂大美人為什麼要問這個,但還是照着連環畫上的内容回答了,“會。”
陳雨環視了一圈,上官潇房間裡也有鏡子,但隻是常用的梳妝鏡,太小了。
“哪裡有大鏡子,越大越好,最好是碎開之後能裂成無數片的?”
何全還沒有明白為什麼,就又聽見陳雨開口說道,“洗手間!”
陳雨之前茶水喝多跑了很多趟廁所,他對客人專用的洗手間有點印象,跟會館娼妓用的那一長條溝渠相比可以稱得上是豪華——有隔間、水管、洗手池,靠着洗手池的牆壁上就是……鏡子,一面長長的銅鏡。
是能讓上官潇滿意的鏡子。
陳雨:“洗手間。她們在洗手間。”
何全懵逼了,“啊?為什麼?我找過洗手間,她們不在裡面。”
陳雨轉身朝外走,何全不明白為什麼,但還是跟在後面。他嘴沒停,“大美人,你是不是搞錯了?我真去找過,沒有人。”
陳雨:“你在鏡子裡面找過嗎?”
何全愣住了,還真沒有,他壓根就沒有注意過鏡子。
“你是說……她們會在鏡子裡面?”
陳雨垂在身側的手指摩擦着天青色的長衫,“按照上官潇的性子,那鏡子恐怕早就碎成渣子了。”
何全大力摳着臉上的蜘蛛,那裡最近長了個痘,又癢又疼,先不說上官潇為什麼會把鏡子弄碎。假如大美人說的是真的,那現在有個更為嚴重的問題。
“你說,鏡子算不算家具啊?”
陳雨也在想這個問題,鏡子這個東西不像桌椅闆凳有很明确的指向性,說它是或不是家具好像都行……
“如果在這個副本裡它是家具的話……”何全打了個哆嗦,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他不敢多想。
“我們還去洗手間嗎?”
“去,說不定會有什麼線索。”陳雨擡腿邁過門檻往外走,但是卻被勾着腰身又拉回了房間。
天青色的傘柄勾人很熟練,傘勾每次都能不偏不倚地正好卡在陳雨的側腰上,但凡陳雨腰粗一點,傘柄彎小一點,這個動作就做不成。
“嗯?”陳雨擡眸問持傘的人,什麼意思?
霍溪視線從傘柄彎鈎那一處移開,不動聲色地又收了收傘身,“有動靜。”
别出去,有動靜。
何全揉了揉耳朵,“我還沒有聾啊,什麼動靜?我怎麼沒有聽……”他話還沒有說完,腳底就感覺到了微弱的震動,随後越來越明顯,伴随着震動的還有一陣陣“隆隆”似海浪般的潮聲。
聲音由悶震變得明顯,像是在向他們靠近。
何全被震得發麻,“這是什麼?聽聲音有些耳熟。”
何全回想了兩秒,随後想到了什麼,一聲“卧槽!”脫口而出,随後是一連串的國罵,“這東西怎麼會突然出來,我們得找個地方躲起……”
何全回頭,身邊兩人已經沒了蹤影,他隻看見金毛雨傘勾着大美人,從窗戶翻了出去,金色發絲在空中一閃而過。
“……來。”何全愣愣的吐出最後一個音,随後就怒了,一種被背叛的憤怒,“你妹啊,我們他媽不是一家三口嗎!你們好意思抛棄你們一米八八黏人聽話的好孩子嗎?!”
何全還沒有來得及跑,那陣恐怖的潮聲就已經到了跟前,在三樓樓梯上跟他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