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物!畜生!滾,全都給我滾!”
文連紫方才站在屋檐下,眼睜睜看着秦姚将驚慌失措的文荷扛在肩上,半是無賴半是強勢地扛走了。而文世修遠遠看着二人,一向嚴肅的臉上居然頗為滿意,側首與文夫人低語,隻聽見幾句“不錯”“成了”。斷斷續續的詞句意思連在一起,直逼着文連紫心口一把火燒到肺腑,沖下人發起了脾氣。
這些日子,文世修親自接文荷回來不說,家裡下人也跟聞到肉骨頭的狗一樣,開始巴結這個上不得台面的東西。知道秦姚上門提親,文連紫曾經無比震驚地去确認過,那豐厚的聘禮直接把她的幻想撕得粉碎,甚至問到最疼愛她的大哥文連墨面前,文連墨也在審度時勢後告訴她,文荷現在很有用。
有用?這個回答比任何答案都讓人絕望,在文家最需要的就是有用,沒有用的文荷已經是她心頭一根軟刺,有用的文荷又該是什麼?若不是知道爹爹絕對會重罰,她簡直恨不得跑到秦姚面前去大吼大叫!
可事實在這裡,即使她再怎麼吵鬧也無濟于事,文連紫不傻,父親兄長對自己太過了解,知道這事會招緻她什麼反應。同樣,他們既然默許了這件事發生,自己的那些花招也絕對不管用。
思來想去,文連紫埋在衾被中的臉漸漸平穩下來。她翻身坐起,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對着屋内菱花鏡調整着表情,直至那些浮于表面的嫉妒和痛恨徹底收斂起來,才又拆下钗環,自己理好散亂的鬓發。
“秋娘,進來一下。”
聽見文連紫傳喚,剛剛見證五小姐大發脾氣的秋娘心裡也有些忐忑,硬着頭皮跨了進去:“五小姐有何吩咐?”
出人意料地,文連紫的面容異常平靜,她笑着點了點秋娘的額頭:“六妹不日就要嫁去晉州,除了照慣例陪嫁所出的玉镯金器,再把我庫房裡的鎏金點翠步搖和西府海棠玉找出來,趕制一批織金蜀錦緞子,我要給她多添幾件嫁妝。”
秋娘聽得傻眼,揣測不出這五小姐的心思,不确定地問道:“小姐隻添些嫁妝?”
文連紫颔首:“當然。”
……
沈家那邊的消息來的比想象的還要快,近侍再次進來通報,隻見文荷被頑劣的小侯爺環在懷裡鬧得滿臉通紅。他眼裡含了些笑意:“小侯爺,大理寺有消息了。”
文荷身體微微一僵,秦姚毫不避諱地攬過她腰,對着近侍颔首:“說說。”
“三小姐命案這樁,郡王府内苑侍女芙清冒死出來作證。說文小姐當日離去後,沈三小姐與知黎郡主吵了一架,雖然二人在内殿,沒有侍從敢進去探看,卻有不少仆從聽到動靜,隻是被勒令不許說出去。”
話到此處頓了頓,他繼續道:“等到動靜沒了的時候,好一會兒,郡主才叫了錦繡一人進去,所有随從都被驅散,沈三小姐的屍身在死訊傳開之前就被燒毀,而這消息剛放出來,知黎郡主就直接帶着錢益才到文府抓人了……”
盡管早就猜到如此,文荷還是忍不住黯然,沈碧喬溫柔的臉龐仿佛還在眼前。秦姚摸了摸她頭發,安慰道:“至少真兇該付出代價。”
而後,玄極閣雇人、大理寺買兇,火燒大相國寺等也被一一查明,沈宴縱使有心相護,這一連串的罪名也讓他無從下手,知道郡王府态度強硬,大理寺不敢貿然出手,帶着聖诰的雲麾将軍唐瀾親自登門,第一時間将沈知黎卸押,如今隻待刑部尚書裁定了。
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此番樁樁件件,牽扯官家與民生,毀皇家寺院,勾結江湖勢力,随便一件都是誅九族的事情,沈知黎再權勢滔天也難以翻身。
細細聽完所有事情,秦姚面上也沒有升騰起半分不忍,讓近侍撤下後,他反倒觀察起沉思的文荷:“在想什麼?”
秦姚與沈知黎相知相伴多年,如今她死罪難逃,秦姚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文荷擡眼看着秦姚的眼睛,有點不自在:“沒什麼。”
柔軟的吻落在她額頭上,秦姚歎口氣,再次把她摟緊:“你想着些有的沒的,卻總不告訴我,若不是你郎君我心思缜密,怎麼猜得透你,又怎麼哄得好娘子?”
“說什麼呢,”文荷抵着他肩膀别過臉去,耳根紅了一片:“這種話,小侯爺言之過早。”
“不早,我可不想等那麼久,讓你再有機會跟我提退婚,”秦姚壓着她笑道:“我先前就已禀明文大人,待沈知黎這案子結了,我就帶你回晉州見我爹,你孤身而來,我該帶你回去定個婚期。”
望着文荷柔美的臉,他心下一動,輕吻她顫巍巍的眼睫:“不想讓你再等了,我也……等不及想娶你。跟我回晉州,好嗎?”
今日晨間,秦姚飲了些清酒,唇間吐息軟綿綿的,文荷與他額間相抵,十指相扣,如此距離之下,少年尊貴漂亮的臉讓人腦袋發昏。
恍惚間,她像是沾了那樽絮雪清酒,眼神迷離一瞬,伏在他懷裡乖巧地點點頭。
……
沉暮時分,一陣漁歌聲悠揚地響起,蘆葦蕩過水面,油綠的山林中,有農人在忙碌春種。
師厭站在田埂上,不知何時他跟前停了隻黃狗,毛茸茸的尾巴一搖一搖,他瞥了一眼,那狗也沒被吓走,反而興奮地蹭了蹭他衣擺。
“你倒是不怕生。”師厭心情好,難得伸出手揉了幾把狗腦袋,黃狗乖乖眯起眼,下一刻它便被人圈在懷裡掰開犬齒,吓得扭着身體狂吠,師厭隻看了一眼:“牙口太鈍,看着連喉嚨都不能一口咬斷,廢物。”
那狗夾着尾巴跑了。看着它慌忙逃竄的背影,師厭想起如今關押在刑部的女人,她的生命就像一朵明豔無倫的罂粟迅速枯死灰白,思及此,他臉上那點笑意蕩然無存。
抱着點興趣過來玩玩,發現這些人手裡揮舞的都是綿軟無勁的軟刀,沒意思,太無聊了。
也許他真的該回去了,這一趟一無所獲,貌似還當了幾回見義勇為的好人?師厭暗暗發笑。
渾不在意地踩過青田,師厭轉身向山下走去,此時一戶人家裡,有位老婦窮兇極惡地探出頭:“你且等着!小夥子,幹甚糟蹋我家的菜圃?”
這老婦人嗓門挺大,很快,連成一片的山鄰就抄着鐮刀和擀面杖殺氣騰騰地沖出來:“誰?誰踩了俺家的牛皮菜?”
“我的大蘿蔔!”麻子臉的年輕村女驚叫一聲,扛着個鏟子氣呼呼地瞪着師厭:“你可得留下賠錢!”
這群人官話都說不伶俐,混着地方俚語,語氣沖人,聽的人心煩。師厭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他漆黑的眼睫垂落在冷白的皮膚上,透出大片陰影,淡色的唇微微揚起一個弧度:“要賠幾家?我準備好了。”
華麗的畫舫平穩前進,正前方垂墜的夕陽隐沒在水上,潋滟水波昏明,船底掠過曜日般的绯色光影,美得讓人心驚。
文荷坐在地上,一身绛紅軟煙羅的長裙裁的很是飄逸。行船快了,山岚清風吹過她發梢衣帶,發間杏色珠花微微顫動,她便像船身掠過的萬千鎏影一般稠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