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秦姚靜看了很久,從六神無主中找回自己的意識後,他自嘲地想,十年以來,他們之間斷層不少,他連文荷的美麗都還未得觀其全貌。
又是何其有幸,以後他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看着這個人。
本來想把她拉起來,然而此刻氛圍太好,秦姚情不自禁地緊挨着她坐下一起欣賞着這绮麗無邊的日落,周圍青山流水,農人家裡袅袅炊煙升起,一派安甯祥和。
“好美。”秦姚不禁歎道。
“小侯爺也喜歡看這樣的風景嗎?”文荷托着下巴對他一笑。
盈盈雙目飽含笑意,隻是一個笑容,卻讓秦姚心跳不自覺快了幾拍,覺得今日的文荷美得非比尋常,格外攝人心魄。
“從小到大見了太多官宅雅苑,來來去去那幾樣,不過都是橫梁漆金,亭台樓閣,”秦姚好不容易舍得移開目光:“這茅草村舍,四處起炊煙的場面,倒是很新鮮。”
“是啊,我便是看慣了這些山中日落,剛到文府時,連路也不習慣,”文荷喃喃道:“這麼多年,我偶爾也會忘記我是什麼身份,爹娘還在不在。”
她語氣并不哀恸,秦姚卻從心底裡升起一陣洶湧的憐惜,知曉她身為庶女的處境,他拉住她那截細嫩的手腕:“以前他們欠了你什麼,我便補你雙倍……我既然來了,就再也不會丢下你。”
文荷聞言,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秦姚信誓旦旦。
“好,我知道了。”文荷靠在他懷裡笑得溫柔。
揉了揉她的發髻,秦姚語氣跟哄小孩一樣:“餓了沒?我們先進去?”
“這個也雙倍補給我?”文荷撒嬌般抱住他脖子。
秦姚笑着揉了一把她肚子:“你這小身闆,本來就該多吃點,十倍都不夠。”
文荷被他戳到癢癢肉,笑着哎喲一聲,靠在他胸前,柔聲道:“再等一會兒吧。”
“等什麼呢?”秦姚攬着她肩膀,很有耐心地問。
“等你先還我一點東西,就從兩條命開始吧。”文荷臉上猶帶微笑。
最後一個字音收尾之時,一把捅穿秦姚腰際的匕首也随之抽出。
蜿蜒血珠如同猩紅的蛇目,濃烈腥甜的氣息順着匕首上沈氏篆體刻紋雕花爬行,流過方才秦姚緊握的那截細白手腕。文荷漫不經心地擡起手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真讓人吃驚,你的血竟也是紅的?”
腰腹被搗穿,對她毫不設防的秦姚嘴角血沫橫流,失神地看着文荷,遲鈍的大腦直到現在也沒完全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隻有一片冰冷的嗡鳴聲。
最後一絲血紅的夕陽就要沉入冰冷海水,站在他面前的少女把玩着染血的鎏金匕首,那張臉恬靜如昔。
怔然片刻後回神,秦姚咬緊牙關,艱難地出聲:“來人!快來人!”
畫舫上應該有人在,文荷不喜歡太過高調暴露身份,他們便裝出行,秦姚為防止再度遇見水匪攔路,特地調了一支暗衛追随,此時他們正與一群商賈旅客聚在同一艘畫舫上。
可是這話一出,他就後悔了,冷風吹過,濃郁刺鼻的的血腥味不知何時充斥在空氣中,明顯不止是他一個人的。
秦姚捂住傷口,從前交談的所有内容一幀一幀湧現在眼前,與眼前一幕結合,細細回憶起來,讓人頭皮都要炸開。
“你為什麼?你想做什麼……”
他實在不敢相信,那在火中舍命相護是假的。那哭泣着渴求他的擁抱的少女、為了他下跪求人、為了他甘願在地牢引頸受戮,還有生死關頭之中深情至極的話,竟然也能作假?
文荷不答話,丢開匕首,望着自船艙中出來的幾人,冷漠得像是另一個人:“如何?”
柳晴方恭敬道:“小姐,共搜到暗衛十七人,已盡數絞殺,絕無漏網之魚。”
文荷點頭,紅霧般的長裙掠過在她面前跪倒的秦姚,語氣比方才與他交談更加随意,隻輕輕喚了一聲:“福蘭。”
炊煙陣陣的青綠山舍間,有一陣細微的開弓聲響,秦姚擡起臉,對上山林之中一位麻子臉的少女鷹隼般的眼神。
狼紋箭弩穿心而過,動作迅疾,就這樣了結掉這位金尊玉貴的小侯爺。
那一刻,甚至沒有任何人的目光多停在他身上一秒。
福蘭動手時機沒有半點不妥,文荷卻相當敏銳地皺了皺眉:“那邊有生人闖進來了。”
柳晴方大驚,扭頭高聲道:“齊衍!靠岸。”
文荷面沉如水,正擡腳離開時,渾身血迹斑斑的秦姚卻拖着重傷的身軀死死抱住她的腳踝。他一雙充血的眼睛黯淡無光,嘴唇翕動,氣若遊絲:“冤枉你是我不好,我替你正名,我以後會對你好……為什麼你連我也……”
“正名?”文荷嗤笑一聲,踢開他血淋淋的腦袋:“我還以為你知道呢,沈碧喬本就是我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