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小看了你們!”錯身躲過那老妪橫劈過來的雁翎刀,師厭擡了下刀背反震回去,下一刻,麻子臉的少女又提拳逼至他面前。
眼前最多不過十二人,撂倒他們卻很有難度,年輕小生模樣的用的大都是飛镖短刃,常常堵住後路出其不意地襲擊,而充當主力的幾個大漢拳頭揮舞得虎虎生風,身法相當敏捷。
然而師厭此人更古怪,他嘴上誇耀着對手,在這般配合的近乎滴水不漏的包圍圈裡,卻始終遊刃有餘。他身法詭谲,動作快的出奇,有時候伸手包住幾個打頭陣的人的拳頭,看似輕飄飄地撥弄回去,能帶得一圈人腳下趔趄。
朱娘被他這一擊震得虎口發麻,整條手臂都僵了,不但不恨,反而眼中精光閃爍:“這後生有把好力氣!哈哈哈!”
被她情緒感染,師厭一邊招架着落到身上的刀光劍影,一邊大笑應聲:“你這老東西出刀倒也麻利,不過畢竟老了,腳軟氣虛。”
聞言,塊頭最大的何嚴忍不住垮了下眉毛,師厭此人鶴立雞群不說,在這番疾風驟雨的攻擊之下,連那身奇甲都沒有半點破損的迹象。而朱娘登時勃然大怒:“你這滿口胡話的小崽子!不要以為身法了得,就能從我們這全身而退!”
師厭再度擡起左臂,截住一支朝他咽喉而來的飛箭,他擡起俊美無瑕的一張臉,輪廓清晰的喉結示于人前,笑道:“哎呀,就差那麼一點點,再來啊。”
這般戰意正酣,然而一句話迅速飄然傳來,阻隔了這場繼續下去将毫無意義的争鬥。
“收。”
幹淨果決的聲線從前面那個方向出現,竟有一絲耳熟。
師厭眯起眼,原本團團圍住他的一群人像是退潮一般鳴金收兵,迅速向前方來人迎上去,做出維護的姿态。
逆着最後一點稀薄的日光,他逐漸看清了站在逐漸黑沉的幽林中的紅衣女子,瞳孔微縮。
文荷舉起紅袖掩住下半張臉,面上似有驚訝,又像是調笑,飽含深意的眼神上下掃了掃師厭:“原來是你。”
她微微偏過頭,鮮紅的钗環步搖晃動,珠花撞擊發出細碎的聲響,恰如師厭心裡那陣微妙的悸動。此時的文荷宛如一個全新的人站在他面前,讓他不得不陷入被動。
“文六?”師厭睨眼看她,高高挑起一邊墨眉。
“這話讓我們家老頭聽去了肯定不高興,還是叫我文荷吧。”文荷笑得眉眼彎彎,活像隻漂亮的小狐狸。
這話頗有他方才頂撞朱娘的風格,師厭嘴角挂着的那絲笑容相當陰冷,半晌開口:“你還挺讓人意外。”
那天夜裡,提刀的兩名獄卒一步一步向她走來,他心念微動,在這少女将要身首異處之時,伸手攔下了他們。
像這個蠢女人一樣豁出性命來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師厭有點無聊地想着。
一時想不通,于是順手擰掉兩個獄卒的頭。
這些日子,她過得很慘,衣裳髒到看不出顔色,透支的身體更加瘦骨嶙峋,瞧見他的時候已經沒有害怕,而是變得安靜而麻木。
望着臉色慘白的文荷,他蹲下身來,黑黝黝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她:“想不想出去報仇?”
文荷蜷縮起來的身體微微顫動一下,眼睫垂着,環住自己的蒼白手臂上盡是血痂和淤青。
“你那麼喜歡他,不見他最後一面,也不甘心吧?”師厭拉了拉她腳上的鐐铐,漫不經心道:“這樣吧,你叫我一聲好郎君,我就帶你出去,怎麼樣?”
花了比平時慢好幾拍的時間才反應過來,文荷擡起頭,滿眼震驚地看着他。
師厭一雙冷漠的桃花眼裡含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又添一句:“如何?”
幹裂的唇瓣動了動,文荷搖搖頭,往後縮去:“我隻有一個郎君。”
師厭冷笑一聲,拉動她雙手的鐐铐,一字一句輕慢而嚣張地說着:“那還不簡單?我可以廢掉他。”
地牢之中,這番話像是隐蔽在這環環相扣的布局裡最為荒誕的一角,兩人交纏的目光颠三倒四,話語含義混亂不堪。
許仕澤帶着大理寺的人團團圍住他們,師厭冷笑着擡起左臂時,他們站在白日蒼天之下。
直到将文荷帶出重圍,來到月老廟,見她不顧一切地再次朝秦姚出現的方向奔去,師厭才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目光刹那間冷了。
他再沒有多看她一眼,任那廟中大火肆虐也站在門口漠不關心,隻順手捎帶出沈知黎。
沒人知道那話裡有幾個字是真的,就連師厭自己回想起來也會有一陣輕微的恍惚——他救過這個人?
不明白,實在是不懂,為什麼潛意識裡竟然會促使他救下這樣一個女人。
此時此刻卻好像有點明白了。
環視一圈她周圍,這群人表情各異,沉靜者内斂,挑釁者高傲,有的眼角含笑,還有的不動如山。可他們身上始終帶着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氣,鋒利的像是一把快刀,而文荷手裡握着他們的劍鞘。
師厭心裡始終迷霧重重的地方終于被掀開一角,他表情陰郁,用一種毋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這些人是無頭羊。”
四盜之中,行事最為低調的,手段最為血腥的一批,便是這毫無原則的無頭羊,傳聞他們所過之處有如蝗蟲肆虐,隻不過近五年來經曆過一場覆巢之災,逐漸銷聲匿迹。
“錯啦錯啦,”一名身材精瘦的少年率先朝師厭龇了龇牙,他一口白牙竟然如同鲨齒一般密密麻麻排列着,頗為瘆人。此人沒什麼眼白的一雙黑眼睛轉的極快:“無頭羊的羊圈早就破了,隻能披上狼皮苟活,我們可不是那群喪家之犬,而是小姐親手馴養的‘亡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