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拍了拍他亂蓬蓬的腦袋,文荷笑眯眯地向師厭介紹道:“這也是我最聽話的小羊。”
少年眼神閃閃,乖巧地蹭了蹭文荷冰涼的指尖。
從未有過這麼新鮮的事,師厭看向文荷的眼神愈發幽深,開始有點慶幸大相國寺那把火沒真的把她燒死。
“教導有方,你養的小東西挺護主。”師厭将肩上一件幡金玄墨披風解下,雖然刀劍未傷他分毫,但他疏疏防着,這質感極佳的披風卻已經被劃得不成樣子。
“一定是你攻擊性太強,他們平時可是良民,最是與人為善。”文荷笑意盎然。
師厭嘴角扯了扯,像是笑了。見文荷就這樣笑吟吟地站在眼前,他忽然上前一步,揚起披風,任那寬大的玄墨長襟掠過她娴靜面頰,就要将人兜頭蓋下。
那精瘦少年冷哼一聲,幹瘦胳膊帶着刺刀掄了個圓,極快的刀法迅速将披風絞碎。厚毛披風轟然散了一地,像一場雨綿柔地落到身上。
文荷一襲明豔的紅裙沾上破碎的黑布白絨,撥開這層蒙蒙大霧,師厭卻已經消失在衆人視野中。
“我還有要事在身,我們後會有期,文荷。”
這名字似乎的确比文六好聽。
“小姐!”眼見文荷發間與裙擺沾上大片雜絮,鶴心愣住,接着懊惱不已:“顧頭不顧尾,小姐罰我吧。”
吹散掌心那片鵝絨,文荷眸光幽暗:“你且賠我一身衣裳便是,此人絕非善類,或将可用,下次見面,不要與他交手。”
……
冰水自頭頂澆下,喬芝抖了個激靈,睜開眼。
“葉小姐啊,又見面了。”鶴心笑嘻嘻地說。
對上他狹長的眸,喬芝頓時心底涼透了,她飛快地尋找着葉寒刃的身影,掃視自己周圍片刻,最後如有所感地擡眼望去,才見到她那位兄長正被牢牢綁在白帆上,眼神絕望地望着她。
“哥!哥!”
喬芝,現在應該叫做葉芝的少女驚駭到無以複加,她掙不脫手上緊箍的鎖鍊,隻能十分笨拙地手腳并用,對着鶴心磕頭懇求:“是我擅自行動,求你……求小姐放過我哥哥,他對您一向忠心耿耿,要殺就殺我好了!”
雖然沒看見人,但葉芝知道那個人一定聽得見她的請求。鶴心一臉冷漠,看着葉芝将自己磕的鮮血直流,似乎隻是在看空氣,隻默默等着文荷的指示。
瑩白手掌上托着齊衍交上來的檀木佛珠,文荷手邊放了盞油皮燈籠,身後濃郁的夜色為她鍍上一層深灰的陰影,隻隐隐可見坐在船頭的少女姣好的面部輪廓。
“二當家為我辦事三年了,”文荷撫摸着那質感粗糙的佛珠紋路,輕聲道:“雖說不上披肝瀝膽,可若說忠屬心有十等,他心裡是有八分服我的。”
透過那盞昏暗的燈,勉強可以看見挂在高處的葉寒刃蒼白冷寂的臉色,聽見文荷的話,他眸子裡煥發出一絲光彩,灰白的嘴唇輕輕動了一下:“小姐。”
葉芝表情欲哭不哭,躬身将額頭緊貼在手背上伏地不起:“小姐心裡明白,眼下拔了我這顆釘子,船便沉不了,兄長此前從未與我通信,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求小姐鑒忠奸!”
“想要獎懲分明嗎?提議不錯,不過,我素來不喜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風骨,”文荷形狀優美的指尖在手中簡牍上輕輕劃過,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她聲線平穩而清晰:“進了郡王府之後,你有多少小動作尚且不論,本該連續十三日投給沈碧喬的毒,尚不足四日就撤去,讓她活蹦亂跳那麼久,你真以為我會把計劃全盤托到你身上?陰山過夜當日她已經被我施了毒。”
得虧沈知黎與沈碧喬那場争執,讓沈知黎錯手傷了沈碧喬,那會兒毒發的工夫令人斷了氣,沈知黎錯以為是自己所緻,即刻将最重要的證據——屍體,當場焚毀。
“你本沒有用武之地,是你哥哥這些年來一直盡心辦事,如此,我才收留你們,”燈籠裡的燭光噼裡啪啦爆了下芯,文荷的臉龐終于亮了一瞬,面上寫滿令人心驚的輕蔑:“現在想來,怕也有我年少時心慈手軟的緣故。”
察覺到異動,葉芝尖叫一聲,瘋狂地蜷起身體。她身旁等待多時的鶴心已經迫不及待地從袖中亮出兩柄短刃,青澀的少年瞳孔中有興奮的火焰在跳躍,隻是在竭力控制住殺欲,轉頭可憐兮兮道:“小姐?”
“牽遠點,我不愛看。”文荷微笑道。
那是笑容極淺極美,葉芝卻驟然失去所有勇氣,過分恐懼的淚水奪眶而出,死命掙紮起來:“哥!哥!救我,救救我……”
喉管被迅速割破,紅血順着切口湧出,很快喑啞的聲音就像水底暗沫一樣潰散,鶴心伸出舌尖舔了舔刀背,赤紅的瞳仁眯起:“軟骨頭,血也甜膩膩的。”
一路拖拽,淩亂的血迹噴灑在艙底,鶴心把人拖遠了。葉寒刃痛苦不堪地閉上眼,瞧着底下文荷手裡還捧着盞熱茶,低聲道:“求小姐……還是給她個痛快吧。”
“你總是心軟,”文荷歎氣:“當初若不是帶着她,如今,你說不定不會有這一天。”
“小姐見諒,我畢竟……隻有這一個妹妹啊。”葉寒刃虛弱道。
“兄妹麼?”文荷笑了笑:“論功行賞我還是會的,她做的事情不足以讓她得到個痛快,反倒是你……我會給你個痛快的。”
對上葉寒刃震驚不已的眼神,文荷手邊桀桀怪笑的朱娘已經幾步旋上,朝着他的臉拔出雁翎刀,冷兵器上映射的殘酷光芒劃過他不可置信的表情,滋滋冒血的男人已然頭身分離。
人頭骨碌碌滾落到腳邊,文荷替他合上雙目,表情有點惋惜:“你是個令人滿意的下屬,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缺點,這樣有血有肉的人,忠心是真,重情也是真,若有一日情大于忠,你便是一根刺,既然如此,不如向我貢獻你的最後一點忠心。”
夜話完畢,福蘭小心翼翼地打來清水替她擦拭指尖,此時這畫舫上已然屍橫遍野,再過兩個時辰,天際就要泛起魚肚白。
“小姐,是否要把他的屍體處理幹淨?”何嚴俯身詢問。
“不必,一切照舊,他死了,正好賣給錢益才一個順水人情,”文荷抽回手,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開封不久就要入夏,該回去瞧瞧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