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的日子近了。
思及五年前的自己,還是個屢次落第的秀才,宋明卿心中感慨萬分,擡頭看了看觀文殿外洇起紫紅色的天空。
“蘇先生?”裡頭有侍講疑惑。
“都是泛泛之材,”蘇賢照看完最後一本經論,明顯不太滿意:“肚子裡就那幾斤墨水,換着花樣吐。”
“師父,文無第一,未必有十全十美的,”宋明卿見狀,忙接過侍講手裡的活,含笑道:“要是在跟前瞧着不滿意,不如交給我來帶。”
“你這脾氣,軟,”蘇賢放下官帽,伸手揉了揉額頭:“别說有沒有鳳毛麟角如你與明華這般佼佼者,這批撥過來的甚至還不如端明殿的!真當老朽能将朽木也能雕成鳳凰?”
“嚴師出高徒,師父若是用心相學,天資愚鈍如弟子如今也小有所成,何況新進子弟中,不乏有對師父仰慕已久的門生,定會受教。”宋明卿恭敬道。
“油嘴滑舌!”蘇賢笑罵他一句:“行了,你總在我這呆着做什麼,有空去幫幫你哥哥,他天天對着那群無法無天的少爺小姐,那群人臭脾氣,明華怕也頭疼。”
“三天前在翰林苑見過了,”宋明卿答道:“國子監聽學這段時間也多少鬧了些不大不小的事情,夫子們商量着要将他們分到各地書院,各管一批,這樣落得清淨。”
“也好,”蘇賢拍拍他肩:“這種事肯定少不了你的,趕緊收拾收拾去吧,去晚了,分到偏僻地方又要好久見不着你了。”
宋明卿屈身拜道:“還請師父一定注意保重身體。”
……
新入府的小姐有點奇怪。
思煙從前是一些商家小姐的家仆,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來到官家伺候,她深知這裡越是資曆老的丫鬟小厮越是難以對付,恰好府上迎來一位久居鄉縣的小姐,文夫人要挑人,她就鉚足了勁表現,争取被指去伺候這位新小姐。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那位小姐不受寵,但畢竟在家中有一席之地,與其在府中紅人身邊當個可有可無的小丫鬟,不如去做庶小姐身邊最得意的那個貼身丫鬟。
可很快她就發現這和自己預想的一點都不一樣,當天随着文荷走入那破敗的院落時,她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位小姐的閨房?
光鮮亮麗的文府竟然會有這麼破敗的地方,比起她最開始被買到商隊的破宅子裡照顧一群人的環境還要惡劣,四處結着蛛網,待客用的偏殿還是坍塌的,除了住人的正殿稍微像樣一點,其他實在不敢恭維。
而那位年輕貌美的小姐見她呆住後,主動進屋給她抱了一床褥子,和和氣氣地說着:“廂房沒法住人,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睡我屋裡的榻。”
和主子睡一間房?思煙被這番言論吓清醒了,還沒等擺手,便被領了進去。這一間屋室,除了一張床外,書桌軟榻小幾一覽無餘。
思煙這才明白,若不這樣安排,她要麼睡地闆,要麼晚上就在庭院裡抱着樹吹冷風。
可是……可是她畢竟是一名官家小姐啊!思煙目光已經從震驚變成了同情,就算從小到大都在鄉下長大,但文連紫的房間文荷是見過的,不說别的,光是裝她的綢緞首飾的庫房都是這裡的十倍大,文荷心裡真的不在乎嗎?
事實證明文荷真的不在乎。見思煙愣住,她手腳麻利地拆掉繡墊,給思煙包了一個軟枕,又迅速鋪好榻,望着思煙拎着包裹的手,笑道:“你有什麼東西可以放我桌上,我這裡沒有規矩,所以,有什麼事情,你隻管拿自己的那份就好。”
當晚下雨了,思煙打起精神,準備在外頭守文荷一晚上,這畢竟是她做慣了的事,然而這院子太冷了,第二天醒來時,她已經就迷迷糊糊地在榻上了,周身熱烘烘的,唯獨不見文荷人影。
思煙探頭一看,外頭天都還沒完全亮,做丫鬟這麼多年,她沒有久睡的習慣,一向都比主子早起兩個時辰,可文荷起的比她還早。
桌上還有一份清粥,幾樣擺的整整齊齊的早點冒着熱氣,像是……專門給她留在那裡的。
時至今日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思煙歎口氣,站在文府門口好半天了,終于,暮色輪廓之中,一輛馬車緩緩出現在街頭末尾,停到文府跟前。
“五小姐。”思煙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文連紫不搭理她,隻滿臉欣喜地沖進府裡,似乎聽見什麼好事。
這時她才繞到馬車身後,又等了至少半刻鐘,文荷果然不緊不慢地出現在巷口,她孤身一人跟在馬車身後,可那神情始終溫柔恬淡,好像文連紫将她驅逐在馬車身後步行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