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明澈坐在帳篷裡看書。
書是我買的,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賽尼所著的《追風筝的人》,是我送給明澈的第一本書。
明澈不常看,卻喜歡我讀給他聽。
不過我今晚心情不大好,讀着讀着想到溫明光,想到他也曾經送我一本書,是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小說——《雪國》。
那時候我剛上高中,各科成績都不是很好,卻喜歡背着一個深藍色的單肩布包去圖書館泡書。
隻因為溫明光經常出現在圖書館三樓的鋼琴室,偶爾會和朋友一起下樓尋找名家樂譜。
如果碰巧遇到他了,我便會隔着好幾排書架偷偷地看他。
有時候因為人多,便是看不見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都會心動不已,一整天都會很開心。
後來大概是快畢業了吧,某日體育課解散了,體育老師說讓大家自由活動。
我回教室取了之前借的書去了圖書館,圖書館那日說是要整修,沒有開放。
我沒心情活動筋骨,腦袋裡全是不及格的英語,心情亂七八糟,就抱着書坐在籃球場旁邊的台階上看同學們打籃球。
溫明光籃球打得不算好,屬于那種湊熱鬧的類型,可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他便會神思明朗,我大概是着了魔。
溫明光打累了,跑到我前面的台階上坐着喝苻洵美遞給他的礦泉水。
我就坐在他身後,樣子看起來像是盯着籃球場,其實目光一直看的是他的後腦勺,看他的耳朵,看他的後背,看他長長的手指,包括他後脖頸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兒。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溫明光忽然轉過頭看了我一眼,歪頭笑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也瞄了他一眼。
他盯着我,手指指尖一下一下地逗弄着我書包上挂的毛絨小熊,我低下頭,假裝認真地看着膝蓋上的書,眼睛裡看到的是字,心裡卻全是他的笑。
溫明光平時與我很少說話,與苻洵美坐一起,倒是話很多。也不知道那天是怎麼回事,他居然轉過身來,将我的書的封面翻過去看了一眼,認認真真地看了看書名和作者還有出版社。
“你喜歡這本書?”他用極輕的聲音說。
我隻是“嗯”了一聲。
他沒再說話,轉過身去。
後來圖書館整修好了,我把書還了回去,那天下午剛好是我值日。
我漫不經心地将一排排的闆凳翻倒在桌子上,同桌則端着個盆子蹲在地上灑水。
教室裡灰蓬蓬的,隻有我們兩個人。
溫明光就在那時候鬼使神差地背着手走進來,左邊肩膀上還挂着個雙肩書包。
他走到我跟前,極輕快地問我:“那本書呢?”
我愣了一下,問他:“什麼書?”
他道:“川端康成的《雪國》。”
我低着頭繼續翻凳子,淡淡地說:“還回去了,你要看去圖書館借。”
溫明光就在我說完這句話時,忽然伸出手來,放了一本書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是《雪國》,封面和那本我去圖書館借的一模一樣,我呆呆地看着書,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溫明光笑眯眯地說:“送你的。”
我:“……”
溫明光見我不說話,又抓耳撓腮補充了一句:“以前買的,不喜歡看,送你了。”
我“哦”了一聲,沒有說話,直到他走了,走了不知道多久,我打掃衛生走到那排桌子,才将書拿了起來。
書面沾了細細的灰塵,但是很新,我翻來覆去開看了幾眼,在第一頁看到了一個連體的紅色簽名:溫明光惠贈景之。
“惠”字與“贈”字的部分筆畫是連在一起的,像一個愛心。
再後來,發生了苻洵美與我一起出車禍的事,我将那本來不及多看一眼的書托溫廷烨還了回去。
溫廷烨告訴我,溫明光當時生病了,連續幾天高燒不退,再加上“女朋友”去世,患了重度抑郁症,休學住院了,拿到那本書當場就撕了,扔進了垃圾桶……
“岑哥……”明澈在叫我。
我走神了。
我攬着明澈的肩膀,仰頭靠在墊高的枕頭上,心思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明澈,我們回去就搬家吧。”我說。
明澈合上書放在一旁的書包上,頭枕在我胳膊上,擡眸疑惑地望着我:“為什麼?”
我說:“待膩了,想換個地方。”
明澈喃喃地問:“去哪裡?”
我歎了一口氣:“去哪裡還沒想好,一會兒我去高德地圖看看,去一個風景多的地方。”
明澈打了個哈欠,合上眼睛,應了一聲:“好。”随即又問我,“我們明天就離開這裡嗎?”
我說:“不是,好不容易出來玩,當然玩夠了再回去。”
明澈咧嘴一笑,一手搭在我肩膀上,換了個舒服的睡姿,道:“好。”
我見他閉上了眼睛,也跟着閉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翌日天光大亮。
我擡起沉重的眼皮,見明澈蹲坐在床頭看視頻,看的是國家免費教育平台上的專業知識——他真是個熱愛學習的人。
我撓了撓眉心,問他:“幾點了。”
明澈眼睛盯着手機,手指點來點去:“十點了,你睡得很沉,還說夢話,我叫不醒你,出去玩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我坐起身來,目光落在他身旁的飲料箱上,放着兩個椰果,一個插了個吸管一個還沒開。
我看着椰果笑道:“你買的?”
明澈一口否定道:“不是啦,昨天在沙灘上遇到的那個大哥哥送的。”
我臉色一暗,掀開被子,有些惱怒道:“你怎麼随便拿别人的東西。”
明澈聽我聲音不對勁,一臉無辜地擡起頭,說道:“他硬要塞給我,我也拒絕不了啊。”
我心裡道明澈又不認識姬子軒,何必對他生氣,就笑着戳了戳他的臉:“你就不怕他毒死你?”
明澈也笑:“我已經先喝了,快三個小時了,要毒也是先毒死我。”
我坐過去,低頭揉了揉明澈的頭:“你說的那個大哥,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叫姬子軒,現在關系淡了。”
明澈笑嘻嘻地抓住我的手,握在膝蓋上:“看得出來,你們認識。”
我沒多想什麼,道:“你吃了飯沒有?”
明澈道:“吃了。”
我點點頭,枕着雙臂躺下:“吃了就好,我頭暈,再睡一會兒。”
明澈有些失望地望着我:“不出去玩嗎?”
我搖搖頭:“不想出去,頭暈得很。”
明澈放下手機,躺在我身旁,小聲說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我摟着明澈,親了親他的額頭,道:“我真的不想吃,讓我再躺一會兒。”
這一趟,直接睡到了黃昏,醒來的時候明澈還坐在身旁,還穿着那身衣裳,還是那個坐姿,還在看他最愛的有關于室内設計的視頻,似乎哪也沒去。
我摸了摸還在發熱的額頭,啞着聲音問他:“幾點了?”
明澈關了視頻,定定地望着我:“六點半,你一整天都沒吃飯。”
我笑着握着他的手拉進被子,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臉,順勢抱着他摁在枕上,吻住了他的唇。
明澈先是擡手掙了掙,而後緊緊地抱着我的脖子沒有再動。
明澈不會接吻,很多時候隻是配合着我,安安靜靜得像隻小貓,每次吻他心裡就癢癢的,恨不能将他親暈。
被窩很暖和,明澈的身體也很暖和,尤其是他的手,柔柔軟軟的握在手裡骨節分明,和明光的手很像,很舒服,越是這樣,我越是沉淪。
就像吃糖,甜甜蜜蜜,含在嘴裡就不想離開。
如果說溫明光是我心頭的刺,那明澈無疑是我心中的一盞燈。撩動着我那顆死氣沉沉的心,如果止步不前,就會陷入塵泥。
哎,溫明光,我怎麼總是想起他來,我已經與明澈在一起了,我應該忘記他啊。
我按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忘記,必須要忘記。這樣一想,我沒注意嘴上用了點力。
明澈低低地“嗯”了一聲,撇開臉,紅着臉瞪我:“疼,你幹嗎咬我。”
我低頭笑道:“我沒留意。”說着親了親他的耳朵。
明澈一把抱住我脖子,頭埋在我頸間,貼得近了一些,臉上更是燙得像被火烤了似的。
之後的幾天,我和明澈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在帳篷裡度過的。
要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明澈枕着我胳膊睡在身旁,低聲笑道:“早知道就不出來玩了,浪費錢。這些錢,夠我買好多書了。”
我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都怪你啊,誰讓我喜歡你。”
明澈眨眨眼睛,沒有說話,每次我說喜歡他的時候他都很安靜,從不會在這句話下面回複類似的話。
我猜他似乎知道我心裡有個結,别看他整天隻知道抱着手機看視頻,像個書呆子,像是什麼都不知道。
可我說喜歡他的時候,他的眼眸是那樣的幹淨,就像山野間的涓涓細流,清澈地倒映着我的模樣。
“岑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