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柳金枝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
大雪紛飛的清冷夜裡,原主跪在庭中,已是凍得神志不清。
昏昏沉沉之間,卻遠遠瞧見一道雪衣墨發的挺拔身影立在廊下,隔着紛飛寒雪朝她望來。
她艱難地張了張嘴:“救命……”
可聲音細弱蚊蠅。
她自知低賤,就如路邊的一株草芥,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不會對她有任何一次低眸垂憐,但她仍然想拉着這位陌生郎君的衣角求求他。
“救救我,我不想死……”
“阿弟……阿妹……”
“……阿姐後悔了……阿姐想回家……”
原主流着淚,發着抖,拼命抱着自己取暖希望活命,卻最終沒能等來她希求的救助,死在了那場紛飛的夜雪裡。
可原主不知道在她死後一刻鐘内,就有婆子來拖了她回房,為她灌下活命藥湯,口中抱怨着有位身份了不得的郎君不省事,居然胡亂插手别家家務事,明看見三娘子臉都青了,卻說什麼都要救一個犯錯的丫頭。
彼時柳金枝才穿過來,艱難睜開眼,隻聽見那位郎君名喚傅二……
“二郎!”
一道呼喊打斷了柳金枝的回憶。
杏安白白胖胖的,邁着小短腿哼哧哼哧朝傅霁景跑來。
雖然喘的上氣不接下氣,一雙圓眼卻笑眯成了一條線,得意地說:“二郎,我剛打聽知道咱船上有娘子兜售姜辣羹。我拿十文給你買了一碗來!這回你總該肯用朝食了吧。”
柳金枝聞言,笑道:“這位小哥,是奴兜售的這姜辣羹,卻隻需六文。”
杏安眼睛霎時瞪得圓圓的,不可思議地看向傅霁景:“可是那人說是便宜賣給我的。”
柳金枝倒很少看見有哪位高門子弟的小厮,能這般天真不谙世事了。這必然是主子為人溫和,府内風氣開明才能養出來的性子。
果然,傅霁景無奈又溫和地歎了口氣,道:“罷了,隻是些許銀錢,下次留個心眼兒就是了。”
杏安紅着臉點頭。
“郎君那碗羹怕是涼了,不如換了這碗吧。”柳金枝趁此機會将自己那碗遞送過去,“奴不收您的銀錢。”
畢竟如果那天沒有傅二郎,哪怕她穿過來也會如同原主一樣活活凍死在雪夜裡。
這個恩情她自當要報。
但傅霁景表情頗為驚訝,禮貌拒絕了:“娘子不必客氣,還是明算賬的好。”又說,“杏安,拿六文給這位娘子。”
柳金枝疑惑不解,難不成這傅二郎嫌她報恩的禮太少?
“唔……”柳金枝隻好忍痛道,“若是郎君吃不慣船上吃食,奴願為郎君每日做幾個汴京小菜。也、也不收郎君的錢。”
她如今一窮二白,一文錢都得掰成兩半花,此舉已經算很舍得了!
傅霁景卻大退兩步,偏過頭,愈加客氣疏離:“多謝娘子厚愛,也不必了。”
柳金枝挑眉,還以為傅霁景出身高門,嘴刁看不上這些市井小菜,卻又見傅霁景偏着頭,從頭到尾沒敢正眼瞧過她,隻肯把一雙眸子垂着,謹慎又小心。
再低頭一看,原來她作了一身未出閣娘子的裝束,才叫傅霁景不敢擡頭,興許說了這麼多,傅霁景壓根兒還不知道她是誰。
柳金枝有些好笑,也不瞞着,主動上前一步拜謝:“郎君不必推辭,那晚在侯府多虧郎君幫忙向三娘子饒情,才叫奴活下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的恩情。”
得了解釋,傅霁景才打量着朝柳金枝看來,隻是眼中仍然有些茫然。
柳金枝便知那夜隻有她看清了傅霁景,而傅霁景卻并不知自己所救的丫頭是美是醜,是胖是瘦。
他救人,僅僅因為對方應該活着。
“正是巧了。”杏安拍掌一笑,“我家二郎愛吃辣,可我們走得急,又沒有提前預備着,娘子肯幫忙是再好不過了。”
傅霁景也終于看出柳金枝有些許眼熟,便不再拒絕,叉手朝柳金枝一拜,道:“勞煩娘子。”
柳金枝福身:“郎君客氣。”
又想把手中熱羹遞過去。
但傅霁景搖頭笑道:“不必了,冬日裡若吃了冷的,需用五髒來暖它。娘子剛經曆過一場大雪,正是胃寒的時候,還是用些熱的暖身為好。”
言罷,便端着那碗冷掉的姜辣羹離開了。
柳金枝不由一笑。
這位傅二郎雖出身高門,倒是十分的願意為他人着想。
提桶回艙,就着鮮香姜辣的羹湯吃完了一整個環餅,柳金枝開始琢磨晚間該給傅霁景做什麼樣的吃食。
她走的着急,手邊食材有限。
都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她有天大的本領,此時也不知該怎的發揮。
其實她也可以向船夥計買些食材,但船上東西貴,她賺的這些錢财怕是不夠。
正苦惱時,艙門被人敲響,她出門一瞧,竟是杏安。
他提了兩大袋子食材站在門口,笑嘻嘻地叉手一拜:“我家二郎說起動娘子幫忙心裡過意不去,這兒有兩袋子食材,娘子可随意取用,若還有什麼需要的就告知一聲,我們給娘子備下就是。”
柳金枝粗淺一翻,發現素菜有白菜、蘿蔔、冬筍。肉食有豬肉、魚肉,甚至還有一塊肥瘦相間的羊肉。
因為宋朝畜牧業不發達,所以羊肉價貴,遠超牛羊肉,一斤往往能賣到六十到八十文不等,而宋朝老百姓一天卻平均隻能賺一百文左右,負擔不起,因此就出現了“百姓食豬,而權貴吃羊”的現象。
而就算是權貴,也不是每個都能吃上上好的羊肉。
傅霁景卻能拿出品相這麼好的一塊,可見家世與财力都不俗,難怪侯家上下都捧着他,一點兒都不敢得罪。
拜謝了杏安,柳金枝拖着食材回到船艙内,略一思索,便将那塊羊肉挑出來平鋪在砧闆上。
她打算做山煮羊。
名字雖然聽起來頗為高大上,但放到現代來說就是“水煮羊肉”。
做法不算難,但鑒于傅霁景愛吃辣,柳金枝打算多加些能調出辣味的配菜。
所以她打開自己的佐料麻袋,取出蔥十顆、姜五片、蒜三顆、杏仁二十粒、花椒二十粒,另還有胡椒粉、醬油以及二三十顆大粒兒鹽擺放在一邊備用。
接下來就是處理羊肉,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去膻。
如果放到現代,她可以選擇無數的方法,最簡單的就是将羊肉浸泡在冷水裡兩到三天,讓羊肉肌漿蛋白中的氨類物質浸出,減少膻味兒,但現下時間不夠。
其餘用茶葉、山楂、咖喱、料酒、孜然等去膻味兒的法子也是各有各的不足。隻有用白蘿蔔去膻味兒的辦法最好,畢竟她手邊就有材料。
于是将羊肉切成兩指寬的方塊兒,又用船夥計送來的溫水洗去羊肉上的血水,再一塊塊鋪進幹淨砂鍋底。
往裡灌溫水直至水面漫過羊肉,輔以洗過的小蔥切成八段、生姜片出五片、花椒脫水二十粒,盡數鋪在顯嫩嫩的羊肉表面。
最後将砂鍋端起來架在紅泥小爐子上起火,柳金枝才從麻袋裡取出白蘿蔔開始洗淨切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