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雲影徘徊間,時辰已到正午。
暖暖的冬陽落下一片光輝,将落在樹枝間隙的皚皚白雪映照得發亮。
樹枝下,應天爵頭戴東坡帽,着一身交疊領褙子,下穿百褶裙,外套件寬大的灰藍色外袍,負手在樹杈下來回踱步。
在旁邊還停着一輛頗為陌生的車馬,外頭守着一個臉生的車夫,明顯是有外人拜訪。
柳金枝一時疑心是不是她那位黑心舅舅來了,但柳霄見了,解釋道:“那是項志軒的同窗好友,我和月牙有時在黃嬸子家小住,曾經見過他。”
“既然是外人,咱們不必管他,你先叫隔壁嬸子們幫幫忙,把這些個東西搬進家裡去,等我回來,再一發謝過幾位嬸子。”柳金枝道。
柳霄點頭,獨自登門找嬸子們去了。
留下柳金枝過去與應天爵見禮,笑道:“叫應大哥苦等,倒叫奴心裡過意不去。今晚必好好置辦一桌酒席,謝過應大哥。”
“柳娘子何必客氣,既然是杏安小哥叫你來找我,我必然盡心竭力。”
應天爵叉手一拜。
“再說,如果娘子當真要謝,置辦酒席不如娘子親手做幾道菜。娘子的手藝堪比樊樓膳工,我上次吃了一回,往後再吃其他,總好像嘴裡沒滋沒味兒一般。”
柳金枝眉眼帶笑,連連謙虛:“應大哥謬贊。”
二人一面說話,一面往車馬行租賃了一輛驢車,搖搖晃晃地往食飯行去。
食飯行坐落于飯館食攤盛行之處,即是馬行街附近,周圍有楊樓、樊樓、莊樓,皆是當時有名有姓的大酒樓。
柳金枝與應天爵坐驢車,從新曹門起始,途徑牛行街、南斜街進入新曹門,再北上沿着馬行街一路走到頭,遠遠瞧見樊樓的大紅拒馬杈子擺在街邊,車夫就籲停了驢車。
柳金枝主動上前結賬,倒叫應天爵臉色更好幾分,笑呵呵為柳金枝引路。
“來,娘子裡面走,小心路滑。”
二人一前一後繞過積雪小巷,進入大行貨巷,巷内有人掃雪,堆積在兩邊貼牆上靠。
柳金枝小心提裙避開雪堆,跟着應天爵行到中間停下。
往左壁一瞧,正有個朱紅雙開小門,兩邊門闆上還釘着銅環把手,磨損頗為嚴重,看樣子此處常有人往來。
應天爵頗為熟稔地扣住銅環敲門,擡高聲量道:“莊大爹可在?我是應天爵,今日有事求見,勞煩開開門。”
想來這位莊大爹與應天爵确實相熟,叩門不過半柱香時間,門後就傳來拉銷栓的聲音,緊接着門被打開,露出一張白白淨淨的小童臉。
小童對着應天爵叉手一拜,道:“我家大爹不在家,往桑西瓦子見要客去了。但大爹走時吩咐,若是您登門要帶人挂名、繳錢,就叫我帶人去辦,和大爹在時一樣。”
應天爵笑道:“你大爹做事倒周全。”
便将柳金枝引出來與小童相見。
“這位是柳娘子,要在食飯行挂個名,将來好一早一晚的做個食飯生意,你帶她進去罷。”
柳金枝與小童福身。
小童将門打開些,讓倆人都進。
門内是一座一進一出的宅院,院門口是青石磚鋪就的,正有小厮掃地,另有小厮持了短棍在打竹林頭上雪。
小童快速進了門,取出一張契約,一方玉印,一盒朱砂,并墨、硯、筆,一通擺放在堂内的一張長方案上。
待到研磨完畢,執筆時問柳金枝:“娘子可看好鋪位沒有?”
“奴想在禦街上謀個位子。”柳金枝低垂下眉眼。
“禦街?”小童皺起眉,“倒是不好辦,這街道人多,是做生意的好去處,人人都想去分一杯羹,柳娘子怕是……”
“诶,畫童,算是給我個面子。”
應天爵拉住畫童的袖子。
“我記得禦街靠太常寺那邊有一家姓武的,專賣炊餅,因着家中出事,要回鄉奔喪,這幾日就要買船南下,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了汴京。他那位子閑着也是閑着,何不與了柳娘子?”
畫童還是皺眉頭。
柳金枝福至心靈,取了幾十個銅錢塞進他手裡,溫聲軟語:“還請小哥照應一二。”
掂了掂分量,顯然這點銀錢不太符合他的預期。
但應天爵在旁邊看着,催他快些蓋章,畫童隻好銅錢攏進袖子裡,松口道:
“罷了,瞧在應大哥與這位柳娘子誠心,太常寺那位子就與這位娘子了。來,這契約一式兩份,還請娘子簽字畫押。”
柳金枝松一口氣,連忙接過筆簽上大名。
畫童又蓋上印章,抽了其中一張交與柳金枝,道:
“這契約是要移交到官府上報姓名的,但凡出了事,别說是官府要緝拿娘子,我們食飯行也不會姑息。所以希望娘子莫要偷工減料,必得地道、用心。”
柳金枝小心接過這張薄薄契約,福身應答:“奴定然謹記。”
“如此,我們食飯行便挑選一位行老與娘子結對,凡有飲食上不懂的。如哪方菜錢貴賤?哪方人流多少?哪方人家要做四司六局?哪方物價漲跌?都可以請教行老。”
畫童拿出一本名冊,翻開看了片刻。
“蔡老正得閑,便與娘子安排吧。”
爾後便揮毫潑墨,寫下蔡老地址交與柳金枝。
應天爵笑道:“蔡老是食飯行裡的老人了,在這汴京城也做了三十二年的食飯生意,出去問一句蔡氏飯館,就沒有不知道的。人脈廣,經驗足。能得他指點,娘子好福氣。”
柳金枝道:“今日正巧得空,不如應大哥引奴到蔡氏飯館拜見一下蔡老。”
“這是自然,說起來,蔡老的飯館與太常寺不過一街之隔,到時你倆還能做個鄰居呢。”
應天爵一邊笑着,一邊在前頭引路。
好在此前那輛驢車還沒走,于是又坐驢車南下,往禦街宣德門前的太常寺去了。
蔡氏飯館不大,門口也沒什麼彩綢拒馬杈子,隻一條白旗招子,上書“蔡氏飯館”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