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霄被支使的團團轉,累的汗流浃背,忍不住雙手扶住膝蓋,停下喘息片刻。
但隻是這片刻,左邊那口竈眼火就小了。
柳金枝抽空飛快瞟了一眼,催促道:“霄哥兒,趕緊添柴!”
柳霄擦擦汗,費力将柴禾拆開塞入竈眼,腦中卻莫名閃過那日柳金枝和月牙的對話:
“阿姐的廚藝是向誰學的?”
“孫府的膳工們。”
“那些膳工們兇嗎?”
“很兇。”
以前的阿姐連鍋都能燒壞,現在對廚藝卻好似有十足把握。
也許在當年的孫府膳房内,阿姐也這麼被支使過吧?
忙得團團轉,卻又歇不下來,一邊挨罵,一邊賠笑,一邊卻又累得筋疲力盡也不敢停。
阿姐其實過得一點兒也不好。
柳霄抿了抿唇,默默擡眸看向柳金枝。
柳金枝毫無察覺,還在盡力揉面,面色專注認真,那張清麗的臉龐上沁出細密汗珠,順着流暢的臉蛋線條往下淌,濡濕淺色衣領交疊的脖頸。
“霄哥兒,去給我把擀面杖洗洗。”柳金枝頭也不擡。
“……好。”
柳霄抽了抽鼻子,低頭站起來去了。
柳金枝瞥了一眼柳霄的背影,似是覺得不對,但又沒想出個所以然,就還是低頭揉面。
費力将幾盆子面都揉完,柳金枝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卻來不及休息,又預備着做餡料。
今日她預備着做的幾樣面點,大多都得加餡兒。
考慮到宋朝人口味,她預備拌兩盆不同的餡料出來。
第一盆是最常見的“白菜豬肉餡兒”。
将那日買回來的豬肉放在砧闆上細細切成肉糜盛入小碗中,往裡倒入菜籽油一類植物油攪拌均勻調香。
要調好一盆肉餡兒所耗時間不短,若是新手拌餡兒料,很容易因為操作不當而使肉餡變柴。若要使肉餡兒吃起來能更鮮嫩多汁,在倒入菜籽油的同時,也要少量多次倒入清水,以此鎖住水分。
但要使餡料更增香,還是離不開一些調味品。
于是起鍋!燒油!
放入大量蔥段、姜片,一度将之炸至焦黃,直至所有蔥段、姜片皆已沉入鍋底,才用大笊籬撈出,留下餘油,盡數淋上入肉餡兒。
熱油刺激之下,最上層的肉餡幾乎都要被燙熟,登時飄散出一股肉香來。再輔以一勺生抽、一勺白糖、一勺蚝油、三隻雞蛋,以及買回來切碎又控幹水分的大白菜。
最後用竹箸将這些物什全部均勻混雜在一起,一盆簡單的豬肉白菜餡料就大功告成。
第二盆則是“野山蕈冬筍餡兒”。
野山蕈即是蘑菇,但柳金枝買來的又有所不同,是一種能在冬季裡面依然茂盛生長的凍蘑,學名又叫做元蘑,在北方山中很常見。
有些菜農會前一天進山中采些回來,等到第二日再馱進城賣。
其實宋朝人還挺愛吃蘑菇的,比如三脆羹、酒煮玉蕈都是用蘑菇做成的。
到南宋時,還有個叫吳煜的農民發明了一種砍花法,即用刀在樹上砍出深淺不一的刀痕,利用空氣中的香菇、木耳孢子自然萌發、形成菌絲,使菌菇産量大幅提升。
時至今日,浙南山區的人們還在使用這種方法,可見從古至今,大家都對蘑菇頗為偏愛。
而且買這一袋蘑菇也不貴,約莫二十來文。
柳金枝取了一半野山蕈出來洗淨、切碎,接着又起鍋燒油,将這些碎野山蕈來回翻炒到菇肉疲軟,沁出汁水,就撈出放涼備用。
又把冬筍也洗淨切碎,放入滾水中焯到熟,撈起來過涼水。
把兩者混合倒入盆中,依照拌“豬肉白菜餡兒”,取鹽、蚝油、菜籽油等。但與前者不同的是,野山蕈與冬筍本就都是植物,若全然用植物油,就少了肉類的一絲醇香,于是在此之前,還要額外放一些豬油進去。
如此攪拌均勻,這盆“野山蕈冬筍餡兒”也就好了。
此刻面性也已發滿。
柳金枝幹脆利落地揪拽了一團拍在面闆上,接過柳霄遞來的擀面杖,來回擀出一張女子巴掌大小的,四四方方的面皮,卻不薄,倒像豆腐千張一樣厚。
先是拖在手上,用勺子挖一大勺豬肉白菜的餡料填裝進去,然後用手沿着對角線折起來,捏緊邊緣,像是一個直角等腰三角形。再把兩個角合攏,疊壓捏緊。
這樣就包成了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蓮花,中間的花苞像含苞待放的骨朵。
這便是宋朝大街小巷都能看得到的平民美食——馉饳。
以現代人的眼光看,宋朝人的馉饳其實就是馄饨,但吃的花樣比現代多,既可以煮着吃,也可以用鐵簽子串成一串,用火烤着吃。
想象一下像吃燒烤一樣吃馄饨,就不由覺得好玩又好笑。
柳霄手藝笨拙,不知怎麼包,就在旁邊默默瞧,時不時給柳金枝擦擦汗。
約莫兩刻鐘後,柳金枝包好了兩百餘個,暫時放在籠子裡,蓋上層紗布放好。
爾後又開始包餃子。
宋朝把馄饨叫成馉饳,卻把餃子叫成馄饨。
但不管怎麼說,餃子的做法要比馉饳簡單多了,不用做那麼複雜的蓮花造型,隻用把封口封的結實漂亮就好。
這時候柳霄終于能幫得上忙,趕緊洗淨手,套上襻膊過來,将活計都搶了過去,要包豬肉白菜和野山蕈冬筍的各一百五十個。
柳金枝讓給他,自己又去做剩下的吃食。
樣樣準備齊全時,天邊已經亮起半輪朝陽。
柳金枝擦擦汗,挑揀了幾樣朝食給項志軒和其同窗留下,道:“時辰差不多,咱擔着擔子走吧。”
柳霄點頭,去叫了月牙洗臉刷牙起來,一家三口就租了輛驢車,将膳房裡鍋爐、扇籠、旗招子、小杌子等等器具都綁好,一路往禦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