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便不願再聽下去,直接拍響驚堂木,道:“犯人鄧山售賣假藥、仗勢欺人、還意欲私吞親侄錢财,現證據确鑿。本官着令鄧山歸還五十兩藥材錢,與柳家娘子四千貫,事了之後再發配青山縣,除非大赦,否則永不許回京!退堂!”
敕令落下,隻聽噗通一聲。
衆人看去,原來是鄧山驚駭過度,竟然直接倒在堂中昏死過去。
柳金枝眼珠一轉,當即做作地抖開一條帕子,掩面哭道:“哎呀,我的娘舅欸~您就這麼去啦~侄女也是痛心疾首啊!”
大家見柳金枝傷心,都感歎她當真純良心善,不由紛紛安慰。
柳霄卻在一旁看的分明,柳金枝掩在帕子下的嘴角壓都壓不住。
為避免露餡,柳霄趕緊也假裝悲傷将柳金枝扶起來,抽抽噎噎道:“阿姐,咱回家吧。”
柳金枝點點頭,被攙扶着往外走。
眼見着二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師爺忍不住對提刑道:“大人,這位娘子以下告上,按照大宋律法,該先打三十大闆才對。”
提刑沉默了一下,道:“師爺,律法确為鐵令,卻也該在細微處通達人情。今日之事,本官隻當它是衆人仗義執言,一齊揭發出來的。至于所謂以下告上,本官從未聽過。”
言罷,提刑站起來,轉身退堂。
府衙之外。
柳霄攙扶着柳金枝走了一段路,見身後無人跟來,這才分開說話。
天邊晚霞柔柔落下,河畔的枯枝分割着半輪血色殘陽。
借着天色,柳金枝才看清柳霄額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層冷汗。
“阿姐,雖然我很高興鄧山終于自食惡果,但今日你說出他惡行的時候,我着實為你捏了一把汗。萬一提刑認為你在以下告上,那三十大闆你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過去的。”
柳霄道。
“阿姐知道。”柳金枝伸出手,溫柔擦去柳霄臉上的薄汗,“我其實也在賭,賭這位提刑大人不忘初心。”
“什麼意思?”
“我去找應天爵的時候,他知我想狀告鄧山,就勸我最好将案子鬧到應天府。”
“因為應天府裡有位夏提刑,亦是在年幼之時父母雙亡,又被親族強占雙親遺産,被迫與長兄流落街頭。”
“後來長兄年僅十二就上街售賣炊餅,年複一年,含辛茹苦将他養大,又供他科舉,落下一身病,因此他甚為感念。”
“若能有他審理此案,說不準會在觸動情腸之處,與我們一些方便。”
“如今看來,這位夏提刑還算是個有心之人。”
柳霄也沒想到如今威風八面的提刑,幼時居然與他相差無幾,不由得抿了抿唇瓣,眸色漸深。
“先前我們不做夜市,就是因為資金不夠。現在那四千貫到手,哪怕分出去兩成,數額依舊可觀。”柳金枝摟過柳霄的肩膀,“我打算利用這筆錢擴大食攤,直接轉去做夜市。這樣我們賺得的利潤将會是現在的兩倍有餘!”
柳霄此時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聽到柳金枝的規劃,隻道:“阿姐做主便好。”
随後二人又站在原地商量着要用這四千貫去買些什麼。
不遠處的假山亭子下。
杏安收回視線,有些哭笑不得,道:“二郎,看起來咱們白趕了這些子路。不但來晚了一步,柳娘子也不需咱們幫忙。”
傅霁景望了柳金枝一眼,随即收回視線,溫聲笑道:“若是不需我們便能成事是最好,足見他們所願已了。”轉過身,“杏安,咱們也回吧。”
一聽這話,杏安不免急了。
他可還沒忘記當初那香噴噴的船飯,半個月的時間,把他的嘴都養叼了。
現下回到府中再吃那些膳工們做的飯,雖然也香,卻總還是惦念着柳金枝的手藝,便常在府中想着要去問問應天爵,想知道柳金枝在何處支了攤子,他也好去買些吃食光顧生意。
可惜的是,傅霁景自從歸家,除卻親近之人有事央求,否則絕不出門,隻留在家中靜心溫書,連帶着他也找不到機會出府。
今日好不容易見到柳金枝,為了肚子裡的饞蟲,說什麼也得上去問候兩句。
也就裝出一副懂事知禮的模樣,皺眉道:
“二郎,當時在船上柳娘子為我們做了半月吃食,我們卻沒來得及當面告慰,就離船去了。現下想想,總覺得失禮。”
傅霁景腳步一頓,不由猶豫地抿起唇瓣,道:“這怕是于禮不合。”
“嗐,禮還能比人情大?那柳娘子着實可憐,在侯府被磋磨,回汴京又因為黑心娘舅侵吞财産鬧上公堂。”
“都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二郎既然救了柳娘子一命,不如好人做到底,去瞧瞧她家中到底如何?莫要又出意外,白救得一條性命回來。”
杏安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傅霁景的神情。
隻見傅霁景也像是找到了一條滿意的理由,終是點頭道:“若是為了此前失禮之處去賠罪,倒理所應當……”
杏安聞言大喜,都等不及傅霁景把話說完,急急忙忙扭過頭去要先叫住柳金枝二人。
然而前方哪裡還有人?
柳金枝與柳霄早走了,此時隻剩一片寂寥的深冬景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