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有罪,驚擾了七皇子。”容鹿鳴躬身一禮。
“不……不怪容講郎。”他好像有些緊張。
濺起的墨汁落到他們衣擺上,墨香讓玉蘭的香氣一下子深遠了。
“七皇子若不嫌棄,臣賠給皇子一件袍衫吧。”
“不……不必,容講郎的衣擺也……”明明不是他的過失,他卻顯得很愧疚。
“無妨,墨點不多,倘用筆墨連起來,畫個……”
她話未說完,卻見他單膝跪下來,拾筆,沾了黃銅墨盒中殘墨,謙敬地拾起她天青的錦緞袍角,提腕落筆,繪出幾杆墨竹。
容鹿鳴頓住了,他下筆疏落有緻,意趣高遠。他怎知她極愛墨竹?
他畫的竹甚得她心。
她細賞了會兒,方才覺得不妥。
“七皇子,折煞臣了!”她伸手扶他,于他手腕之上。他于是又觸到了她柔軟的、帶一層薄繭的手,因為長久握劍,沾着好聞的鐵腥味兒。
他想那手觸到他臉側,貼近他唇角,那樣,他便可如夢中般造次地……她的衣角傳來淡淡香氣,玉蘭花,竹葉香,或是,她腳踝上好聞的氣息,她是踏過香草而來的麼?
“那作為七皇子的潤筆,課後,請随臣來吧。”容鹿鳴退後一揖,說道。
蕭正則極少出宮。容鹿鳴向靜妃禀告後,竟真的把他帶了出去。先前他隻随二哥出過宮。
容大虎、容小虎默默跟在他們身後三步之遙。容鹿鳴則跟在蕭正則身側。
東市之中,人聲鼎沸,已較初建之時大為繁盛。一連數家大字号前,人群摩肩接踵,容鹿鳴一把拉住蕭正則的手,一邊握緊了手中短劍。她笑着看向蕭正則,也看向四周。
她此刻雖顯得柔和,可蕭正則卻覺得,她掌中的短劍總醒着,可以随時脫鞘而出。
東市又分東、西、南、北四區,市内貨财凡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積集。
容鹿鳴帶蕭正則去到東市東區,其間最大的一間布行——丁記布行。入得店門,内裡衆人皆擡頭望他們,突地靜了,片刻,行動如常,夥計前來搭話。
“要新款的錦緞,為這位郎君做身圓領長袍。”
“得嘞!”夥計帶他們去後面一處擺着蘭花,立着黃花梨山水畫屏的房間看布樣。一個掌櫃模樣的人奉了茶來。
茶極香,不似宮中常飲的那種。
夥計依序捧來十餘種布樣,任他們随意挑選。
“可有喜歡的?”容鹿鳴問。在宮外,她有意略去了敬稱。蕭正則發覺,她飲茶時惬意地挑動了眉毛,短劍卻一直在她掌中握着。
“容講郎覺得呢?”這些布料雖說不上寸縷寸金,卻也都精雅别緻。
“這個如何?”她以手背撫過面前青地聯珠團窠對鹿紋錦緞。
“好看。”他站在她身後,望着她背影說。
“夥計,量身。”
出了布行,容鹿鳴帶蕭正則穿過一條街,進了博雅齋,迎面就是幾張笑臉,亦把他們迎入裡間小院,冰裂紋花格窗外,種着幾竿翠竹,深粉的風雨蘭張着規整的瓣兒。
掌櫃的捧來數樣文房四寶。容鹿鳴對蕭正則說:“且來挑一挑,挑你喜歡的。”
“容講郎,這……不必了吧……”蕭正則站着沒動。
“你可願随我習畫?”容鹿鳴走到他面前。
“可以嗎?”他猛然擡頭望她。
“恩,還如今日一般,你每日早來一個時辰。”
“承容講郎厚恩……”她止住了他的話。
“過來。”她說,為他選了套筆墨紙硯。把一支紫檀杆的狼毫置于他手上,“莫要辜負禀賦。”
蕭正則半晌說不出話來。他自小遭過苛待、受過冷遇,後來,也得到過關愛,隻是,無人對他有過冀望。他得到過怨恨、羨慕、嫉妒,卻未曾得過誰的欣賞。
容鹿鳴說的幾個字很燙,燙得他心口生疼,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那不是痛,是過于巨大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