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以後,蕭正則在滋蘭苑劃了專門的花圃,種植虎頭茉莉。秋冬時則移入特意建成的暖閣,一年四季,茉香不歇。别人隻許遠觀,唯鳳儀宮之人可奉皇後口谕來摘。
昙現想借着皇後的女官來摘花時,裝作碰巧遇見,說一說文華殿的事。鳳儀宮的人何等聰明,待勸了皇後親自去趟文華殿,陛下不就……
誰知,鳳儀宮的人壓根沒來。
“近十日,一回都沒來嗎?”昙現猶不死心。
“昙現公公可能還不知,鳳儀宮的那株老栀子開得極盛,幾位娘娘還親自上門去求花,哪裡還顧得上這兒的茉莉?”
昙現怅然地回了文華殿。與尚書省左仆射林舒漣打了個照面,他趕緊施禮,見得林尚書面上一團喜氣。他女兒林喬峤真是鋒芒畢露,惹得後宮嫔妃人人側目,俱想抓了她的錯處,反是家世最為顯赫的皇後,隐沒在衆人的視線之外。
這其實并非好事,難道林尚書老邁糊塗,不思約束女兒?此人一向老謀深算,倒在他手中的人,不可勝數。
當年先帝在時,鎮守南境的大将軍聶鳴珂上疏彈劾林舒漣貪贓枉法,卻被他提前得知、設法攔截了奏疏,反誣聶文珂密謀通敵。聶老将軍被押解返京,不幸病死途中。其中真相,有人猜到,正真知曉之人,卻極少。
正是南境無将之時,太子壓下衆議,力薦當時風頭正勁的容鹿鳴調任南境戰場,主持軍務。
當時她雖年輕,可外有軍功顯赫,内有容相護佑。容家之人,誰敢輕易動得?确實,于紛亂的朝局中竟是最佳人選。
昙現猶記得那會兒奉蕭正則之命,為先帝送一幅裝裱停當的《逍遙遊》。
為何非得是那刻?他明白主子要他前去是去打探消息——蕭正則已憂得五内俱焚,擔心容鹿鳴真的會去南境。
在殿外恭候時,他聽得殿内傳出太子聲音,太子似是哭了,極力壓抑着、哽咽着道:“父皇,為了家國安穩,兒臣不得不割舍此人。雖痛徹心扉,猶不悔!”
念着這段往事,昙現想,即便是寵愛的獨女,林舒漣會由她這般驕縱?除非,他是有意的。
為何這般?
昙現心間一顫,望了眼雲端,似有暴雨将至。
文華殿中,雨聲振耳。蕭正則讓兩個太監敞開了殿門,蓦地,抛出個疑問:“今日,你去滋蘭苑了?”
顯然,被問到的是昙現。
“回陛下的話,奴才去看看幾種珍貴花材的長勢。”他還在疑惑,誰的嘴恁地快,卻不知自己染了一身的茉莉香,叫蕭正則聞得有些心煩。
他就勢問道:“鳳儀宮的人,可日日去摘花?”
“回陛下的話,并未。”
蕭正則本在寫朱批,聞言停筆,捏着紫檀筆杆架上翡翠筆山。
“除卻嫔妃們日日去請安的那點動靜,鳳儀宮的人還幹什麼了?”
昙現猶跪在地上,未起身,汗自額角滑下來,“回陛下的話……嫔妃們也未有日日去請安,皇後娘娘說肩上舊傷犯了,身體不适,已着嫔妃們三日一請安了。”
“陸徐去看過嗎?”蕭正則在龍椅中動了一動。
“回陛下的話,已去過了,說是無大礙,且需靜養些時日。”
蕭正則按捺住起身的沖動,現在不能去鳳儀宮。而他的心卻突地懸了起來,容鹿鳴身上最重的那處箭傷——肩上的傷,當年,就是因為救他。
“其他嫔妃呢?”蕭正則緩緩呼出口氣。
“回禀陛下,”所答之言昙現已思量過數次,“各宮娘娘有時聚在一起說說話兒,有時各個去滋蘭苑賞賞花。”
“怎麼個聚在一起,聚在誰處?”
“多是在林昭容毓舒宮。”
“皇後呢?”
“皇後娘娘已是多日不曾出宮了。”
懸着的心安下一半,蕭正則想:“容鹿鳴這真是在養病?”以他對她的了解,他猜她大抵并無大礙,她在演“鄭伯克段于鄢”。當年她讓他反複抄背的這一段,清楚說來不過二字——捧殺。
大雨滂沱,鳳儀宮正殿之内,容鹿鳴叫女官敞了殿門和十字海棠棂花的窗。于窗前置了書案,賞一會兒雨,提筆寫兩個字。任雨絲飛濺,落上玉版生宣,沁入墨迹的一刹,洇出雨雲般的暈,别有一番雅緻。
栀子的香低低地、濃濃地散下來。容鹿鳴略去了茶葉,隻飲煮開的甘泉,一副心無挂礙的模樣。
她身旁的美盼卻心緒不甯。前些日子陛下過門而不入,難道是聽到了殿内在說什麼?皇後娘娘卻是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