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容鹿鳴不是容家人、沒有這樣的軍功和聲望,若他自己亦不是帝王,即便身在地獄,他亦會覺得甘美異常。
一路隻為追随她而來到如此境地,才發現君王不肆意。他們,不過從師徒變作了君臣。
蕭正則摸到自己被夜露和雨水沾濕的袖角,想到些什麼,從袖中取出個小藥瓶。早幾日就想給她了,可說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壓不住的欲望,怕她也猜到了。
往前挪了幾步,他回到床畔、她身畔。把藥瓶中的小銀勺在掌中溫熱,然後蘸上藥,輕輕塗抹在她皓腕上,他留下的齒痕鮮紅依舊。
“鳴鳴——”他一聲聲輕輕喚她,望她聽到,也望她墜在夢裡。
一夢醒來,滿室清涼。
梳妝時,容鹿鳴自鏡中見美盼目光閃躲。
“怎麼?”她問。
美盼笑,說着步搖的流蘇多麼好看。
容鹿鳴把蓮花生金的翡翠耳環摘了,她覺得重。餘光瞥見腕上傷痕,有誰細細為她上過藥了?
“昨晚,可是有誰來過?”容鹿鳴問。
美盼險些弄掉手中的白玉栉梳。
“陛下來過了。”見美盼神色如此,她确定。
“我們憂心的事,很快會有眉目。”她把剛剛摘下的耳墜又工整戴好。
這耳墜子以黃金塑成童子,立于荷葉之上,頭頂荷葉帽,細金絲彎成波浪的帔帛垂在兩邊,童子手中捧着覆了花葉的一個翡翠盛東珠花盤。下部墜飾是一對紫翡翠的帶葉折枝桃子。
确是精美,她細賞了會兒,對美盼說:“昨日大雨,草木如新,一會兒去滋蘭苑走走吧,那才是落花香,染桃鞋。”
美盼領命前去準備,心中不免憂急,猜不透皇後娘娘想要做什麼。
漫步滋蘭苑中,除美盼、巧笑,容鹿鳴隻帶了兩個侍女。
一路落英缤紛,容鹿鳴令侍女将花瓣拾起收好,回去可染些薛濤箋。
穿過面前翠竹屏障,就是茉莉花圃了。虎頭茉莉花香不減分毫,一陣陣撲來。昙現曾說,陛下極寶貝這花圃,刮風下雨均要宮人留意看顧,不許花朵損傷。
蕭正則當年摘過許多虎頭茉莉贈她。她總是歡欣地收了,還想着原來靜妃同她一樣喜歡這花兒,蕭正則年紀雖不大,卻是很懂得孝順靜妃,與太子比起來,也分毫不差。
誰料有日靜妃卻問她:“你日裡常教則兒畫工筆人物,近日他可是迷上了畫花草?在暖閣裡栽了好些虎頭茉莉,是着意畫這花兒?”
“娘娘不喜歡這花?”
“美則美矣,隻是太香了些。我還想他為了畫畫,使這麼些心力培育,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你若得閑,也勸他兩句吧。”
她當時口中應諾,心裡卻頗不甯靜。裝作毫不知情,她不許自己細想。
念及此,容鹿鳴停在翠竹這邊,不想往前走了。
那邊傳來腳步聲,說話聲。起初低低的,漸漸鬧嚷起來。聽聲音,其中一個是林喬峤。
容鹿鳴于竹葉間分開道細縫,見另一人乃是工部尚書之女,葉言伽。這名字頗有些熟悉,在哪裡聽過呢?容鹿鳴一時沒想起來。
林喬峤頤指氣使地嚷着,葉言伽一旁幫腔,清澈的早晨,叫她們攪渾了大半。居然隻是為了摘花圃裡的虎頭茉莉。
管事公公跪在潮濕的磚石上,畢恭畢敬、盡職盡責地說:“陛下有令,唯陛下與皇後娘娘可摘這圃裡的虎頭茉莉。”
容鹿鳴不想摻和,但也不忍看那年長的公公受罪。她讓跟着她的小宮女去傳句話,就說:“茉香滿園,今日若來滋蘭苑賞花,各宮主子可自摘虎頭茉莉一朵。”
吵嚷聲停了,嬉笑聲同鳥鳴一道升騰起來。容鹿鳴也笑着,她們到底都還是年輕的女孩子。
收集的花瓣也夠了,容鹿鳴預備回去。
還沒轉身,花圃那邊又鬧了起來。
兩位家世不俗的嫔妃與林喬峤起了争執,俱是要摘花圃中心開得最盛的那朵虎頭茉莉。
林喬峤嬌寵慣了,自是不會謙讓。另兩位對林喬峤早有不滿,借機發難,一時互不相讓。
容鹿鳴停在竹叢這邊,若有所思地看着。
美盼道:“皇後娘娘……”
“不管。”
容鹿鳴順手摘了片濃綠竹葉。有人搭上她手臂,她以為是美盼。
“噓!這事,不摻和為好。”
“嫔妃争執,皇後為何不去勸和?”熟悉的聲音響在身後,低沉動聽。
空氣一滞,那畔和身側,兩下俱靜。顧不上猶豫,容鹿鳴伸手捂住了蕭正則的嘴。
似是屏息了片刻,那邊傳來聲音:“林昭容可是聽到了什麼聲音?”
翠竹掩映了他們的身影,容鹿鳴朝蕭正則輕輕搖頭。
蕭正則止不住笑,不着痕迹地攬緊她,把她掩在自己唇上的手攥進掌心。
“鳴鳴喜歡的那個林喬峤也在那兒,不去幫忙?”蕭正則俯在她耳畔親昵地說。
他近來雖未去鳳儀宮,卻聽聞容鹿鳴對林喬峤頗多照顧。都快趕上對曾經的自己了,蕭正則面上笑着,心裡其實有些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