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言父母現在的住所是位于佛山高明區的一處單位住房,是由林父單位分派的,二十多年的房子了,現在林父母退休了都還住着。林父經濟較好的舊同事早就搬出去了,家境差點的隻能留在這裡住,也沒多少人跟他們搶,破舊狹窄。但是林父母沒有所有權,如果單位真要求他們搬走,什麼法子也沒有。
隔了大半年,林知言又回到了這幢樓房了。
的确,這樓房承載了林知言的所有童年,所有成長的印記,但并非所有都是歡聲笑語,更多的是受生活壓迫所發出的,在這樓房萦繞不絕的陣陣歎息。
童年的夥伴已甚少聯系,畢竟因為家境的懸殊,漸行漸遠,共鳴少了,感情也淡了。
這棟灰舊破敗的房子,五層高,部分牆壁已然皲裂,木質的窗戶邊框都在逐漸腐朽,有一些玻璃因風雨的拍打而碎裂。一樓的平房有一間都崩塌了一個角,說是殘垣斷壁也不算過分。
林知言擡頭望了望這棟房子,心中總有些東西在牽扯,心悸。便是閉上了眼睛,這房子的影像會馬上浮現,完全磨滅不了。
家在五樓,林知言扶着林母上了樓梯,用鑰匙開了門,便見林父迎了上來,細聲問道:“回來啦。”幫忙卸下他們身上的東西。
随後,林父便張羅去做飯,沙強也去了廚房幫忙。
林知言身心俱疲,回到房間直接躺下,像是丢了魂。
近來事多,猶如千萬道愁絲纏繞在心頭,越理越亂。
林知言躺在床上,望向天花飯,本是霜白的房頂早已是黃舊斑駁,有一部分石灰早已脫落,看得見泥土,就像衣衫被扯破了一般,露出肉色的肌膚。
天花闆還有一道裂痕,這麼多年以來漏過幾次水,當時稚嫩的林知言就是在這漏水停電的日子,床上放着個水盆,拿着手電筒和沙強在這裡追逐嬉鬧,樂此不疲。
牆壁畫滿了塗鴉,現在都成敦煌壁畫了,都是林知言小時候貪玩在牆上弄的,說是相當畫家,自然也少不了父母的棍子
書桌上擺着一台舊電腦,還有一台可堪古董的錄音機。林知言早已不用了,隻是父母舍不得扔,隻說日後有用。
涼風送進房内,兩面窗簾因風而起,猶兩舞姬擺動羅裙,你來我往,競舞争豔。
那棉柔的窗簾拂過林知言的臉龐,像一對溫暖柔軟的素手撫摸過,讓人心神安甯。
山雨欲來風滿樓。
或許這是難得的,短暫的一次靜谧可以享受,風雨總是來勢洶湧,轉瞬便到。
窗外,葉下金蟬脆鳴,檐下青鳥唧唧,樹葉磨砂清曲奏,夏日風光正繁華,小景勝奇觀。
不知不覺,林知言就在床上打了個盹。
睡意朦胧間,仿佛聽有人喊道:“知言吃飯了啦。”
林知言意識雖醒了一點,但身體還在沉睡,挪動不得。
“知言,知言!”
林知言睡意消去了點,但翻了個身子,就再沒有動了。
“啪,啪,啪!”有人在重重地拍門。
厚沉的拍門聲,連牆壁,連床都引起震動,可能連牆壁的石灰都拍了點兒下來。震動傳到林知言身上,林知言猛地一個激顫,恍然醒來。
林知言坐了起來,揉了揉惺忪的雙眼,精神尚有些頹唐。
是林母在喊:“知言,吃飯啦。”
“來啦。”林知言應了一聲,但身子還沒挪動。
林知言晃了晃腦袋,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不過,她也沒敢偷閑多久,因為再過一會,林母可能要破門了。
她拿出化妝鏡,稍稍補了補妝,整理了一下頭發,深喘一口氣,推門走出房間。
飯廳裡,林父、母和沙強已然坐下等着了。
桌上的飯菜還冒着熱氣,細看好像比平時還豐盛些。
林父給林知言挪了挪椅子,招呼她過來,說:“快過來吧,飯菜快涼了。”
林知言舉止遲鈍,撿起筷子,都不知道怎麼下手。
沙強那邊早已狼吞虎咽地進食了,放進嘴裡的就是菜。
林父夾了一塊排骨,放進林知言的碗裡。
“謝謝爸。”
之後,幾人也沒什麼談話了。
平時,林知言一家三口吃飯都是沒什麼閑談,又或者說林知言從來沒心思和父母閑談。
今天如果不是沙強在,氣氛要更冷清些。
電視還在放着新聞聯播,平常吃飯時,都會開着電視機,不管有沒有人看,起碼屋子裡面不至于那麼蕭索冷落。
但是平時是個話痨的沙強,現在隻顧着飽肚子,也不怎麼說話。
整個飯廳隻有幾人的咀嚼聲,筷子碰碗聲,還有天花闆上的吊扇。
這是個一扇古老的墨綠色吊扇,扇子的油漆剝落了不少,鐵鏽蠶食着扇葉,都有點腐朽了。
整個吊扇搖搖晃晃,吱呀作響,哪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
林知言早就催父母修修,林父母隻說,沒事,還能撐一會。
雖然飯菜豐盛,但林知言是沒什麼胃口,咽了幾口,就停了筷子。
那方林父使了個眼色給林母,林母也還了一個眼色。兩人就一直的用眼神在交流着。
林知言知道他們有話要講,每次都是這樣,她都已經習慣了。
她就假裝看不到,偶爾扭頭去看電視新聞,置若罔聞。
沙強一直隻顧着碗裡的東西,對四周的異樣沒有半分的覺察。
良久,林父慢慢站起身,先去把電視機關了。
林知言已然知覺,見父親把電視關了,她又轉移注意到飯菜上,多夾了一些,佯裝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林母又用眼神催促着林父,林父輕擡手讓她别忙,然後溫聲向林知言問道:“知言,你覺得我們現在這房子怎麼樣?”
“果然!”林知言心中默念。
“挺好的呀,能遮風擋雨,有水有電,還求啥。”她一副漫不經意的神态,夾了一塊排骨,閉目細口的品嘗。
林父尴尬地幹笑了一聲,說:“這房子看着還行,但是這始終不是我們的房子呀,我們沒有所有權呀。你看我們都退休了,沒辦法長占着單位的房子吧。萬一單位的新員工要過來住,我們不一樣得搬。”
林知言不以為意地吃着食物,說:“不是還有好幾間宿舍還空着嗎?得先填滿那些空的吧,那也輪不到咱們。而且以前的鄰居早搬走了,新來的年輕人也不怎麼願意住進來,愁啥呢。”
林父清了清嗓,說:“你看啊,我們這裡的房子已經老得很,指不定哪天就拆了,真拆了的話,咱們不是還得搬嘛。”
“住着先啰,哪天這邊拆了,租個房子不就得了。”林知言咬着筷子,目光作漠視樣。
“租房子多麻煩呀,房租一升了,就得搬去别的地方,多累呀!”
“累又能咋的,誰叫咱們家這個環境。”林知言無奈的說着,又或者說有點怨恨。
少時,是林知言愛抱怨家境;成長了,又輪到了父母。
向來愛叫嚷,愛唠叨的林母剛才一直在忍着,怕自己的性子急懷了事兒,隻由林父說。
但剛才聽了林知言的怨聲,按捺不住了,林母當即大叫:“怎麼的啦,咱們家環境又怎樣啦。生你養你,你活的這麼大了,虧待你了沒有!”
林知言非常厭煩争吵,不想跟林母争辯,面裹冷霜,說:“您倆老沒有虧待我,别多想。但咱們家境不好是事實呀。”
“你個沒心沒肺的......”林母已經破口唾罵起來了。
林父急忙挽着林母,勸道:“好了,别吵,都好好說話。”說着敦促林母坐下。
林母依然在喋喋不休的咒罵。
沙強都有點吓着了,一邊吃着飯,一邊左顧右盼的看着兩人争吵,唯怕失言,都不敢出聲。
林母平靜下來後,林父才試探性的問林知言:“知言,你說的也有道理,咱們家的确經濟不太好。但總不至于說買房都買不起了。”
林知言嘴角一撇,冷笑說:“還真要買房。行啊,爸,隻要咱們家能夠拿得出這個錢,咱就買。我還想住豪宅呢,但總得有這個能力才行呀。”
林父說:“瞧你說的,買豪宅的能力是沒有,但買個小房子的能力還是有的。我倆老的退休金,你的薪水。實在不行,再去借點,肯定能湊夠首付。”
林知言睥睨着父母,“哼”了一聲,說:“我猜的沒錯,果然惦記着我的薪水。”
林母一聽,怫然作色,潑辣罵:“好你個沒心肝,生你養你,你連為家做一點貢獻都不願意麼!”聲音尖銳刺耳
是有點不願意,這是她真實想法。
尖酸刻薄,自以為是,永遠要讓人遷就她,但極少會站在别人的立場為别人着想,這樣一個性格有缺陷的媽媽,林知言多少有點嫌棄。
林知言閉目仰頭,平淡如水的說:“我每月都有給你們補貼,還不夠麼?”
“切,就那麼一點錢......”林母啐道。
的确,林知言以前每月往家裡寄的錢有點少,畢竟家裡當時沒有緊急用錢的情況,還沒分手時,她還得拿錢去幫助劉琦做生意,的确給家裡的少了。
被林母刻薄的言辭所激怒,林知言心中的那團怒火都已經幻化成困獸,咆哮狂嗥,張牙舞爪般要奔出來。
但林知言強忍着把那股火按在心中,氣喘連連。
她不想發怒,她不情願應這事而破口大罵,然後把自己雕塑得像個潑辣罵街的婦女,這不值得。
林知言咬着牙,額頭青筋盤踞,握着雙拳,不讓心中那頭困獸奔出,一句一句緩慢又清晰地說:“你嫌少,那就别要。哪次我給你錢的時候,你不是讪皮讪臉的。”
林父見戰火正濃,忙調解道:“不少了,不少了,别聽你媽胡說,她就是愛說氣話,大家都先靜靜。”
林知言和其母背對着坐,默不作聲,各有各的埋怨和懊悔。
勢态好像穩定了些,火焰似是快要熄滅了。
吃得飽飽的沙強,剛才完全沒機會插上嘴,咬着牙簽看林知言和林母争執,頭左甩右甩,像看乒乓球一樣。
見雙方暫時平息了,沙強忖度着怎麼也說一兩句來幫他們調解一下。
于是,他站起身,拍手說道:“我說啊,姨丈、姨媽,還有知言,都是為了這個家好,沒必要争得老死不相往來的,這哪還像一個家呀,對嗎。”
林父點了頭,附和說:“小強說得有理,你們兩母女這麼吵着,到底啥時候是個頭啊,一家人,不是要以和為貴麼。”
“對,對,對......”沙強拍手贊許,去跟林知言說:“知言,姨丈和姨媽辛苦了大半輩子,都沒享過什麼福。現在年紀來了,想買間房子養老,這也說得過去得呀,你說是不是。”
林知言“哧”了一聲,滿臉不悅,嘴巴都快鼓得像個河豚了。
沙強見林知言态度冷漠,自讨了個沒趣,為緩尴尬,他又去對林母說:“姨媽,您說要買房咱們好好商量不就得了,何必這麼生氣呢。”
“哼,養了這麼一個不孝女。”林母罵着,臉上的皺紋都疊在一起,像個花卷。
“啧”那邊林知言剛欲發作,就被林父按住了。
沙強畢恭畢敬地說:“我說姨媽,可别這麼說嘛,知言為了這個家也是盡心盡力的了,她也沒錯啊。您得體諒一下知言,知言剛丢了工作......”
沙強話都沒說完,林母、林知言猛地站立起來,圓目直瞪着沙強。
林知言氣的是沙強居然把這說出來了,林母氣的是沙強居然沒跟自己說。
林父怔立在地,目瞪口呆。
林父吸了口氣,語氣顫抖地問::“知言,你失業了,是真的嗎?”
沙強這才想起不應該把這事兒抖出來,急忙将嘴堵上,兩顆眼珠骨碌地轉。
林知言都已經氣得連獠牙都得露出來了,真想讓沙強永遠消失。
林母瞠目結舌,佝偻着身子,隻等着林知言确認,半天也說不出話。
林父複問:“知言,這是不是真的......”呼吸急促,手裡的筷子都跟着抖動。
林知言見辭職的事已被暴露,已無再隐瞞的理由,于是字句铿锵地說:“是的,我辭職了。”
林母一聽,像火藥引子被點燃了般,一邊拍打林父的肩膀,呼天搶地的,哭喪着:“你說這不孝女,辭了職也不跟我們說,這不害死我們了嗎?”
林知言知道母親的性格,也懶得反駁,裝作若無其事地說:“就再找過啰,有啥了不起的。”
林母的聲音像鐵錐子一樣尖鋒,嗆道:“我們定金都付了,你沒有工作,以後怎麼還得起房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