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這番話，既解釋了她“狠辣”的作風，也将其歸結為對國家的忠誠和對敵人的強硬，同時，也隐晦地與張錦的風格劃開了界限，暗示自己并非完全是父親的翻版。

張錦适時補充道：“陛下，濡晟自幼體弱，臣便将他送往江湖門派修習武藝，後又随軍曆練，性子難免比尋常将門子弟多了幾分乖張狠厲。戰場之上，臣也曾數次訓誡，但他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認為對敵仁慈便是對我軍殘忍。還請陛下恕其年輕氣盛，言語莽撞之罪。”

這番話看似在請罪，實則是在為逯染的看似異常的表現提供合理解釋，将她的“不像張家人”歸結為獨特的成長經曆，打消皇帝的疑慮。

李劫沉默了片刻，手指輕輕敲擊着龍椅扶手上的盤龍雕刻，發出嗒、嗒的輕響，每一聲都敲在逯染緊繃的神經上。

“年輕氣盛，是好事。” 李劫忽然又笑了，語氣似乎緩和了些，“有本事，有點脾氣，朕容得下。張卿教子有方，大涼又添一員猛将，朕心甚慰。”

他話鋒一轉，目光再次投向逯染：“說起來，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一職，近來正空缺着。此職統領京城防務之一部，責任重大。太尉和禦史大夫都向朕舉薦了人選，但朕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夠妥當。”

來了！

逯染的心跳漏了一拍。這才是今天的重頭戲。侍衛親軍司直接對皇帝負責，是拱衛京師、護衛皇宮的核心力量。副都指揮使，已是實權高位。

“朕看，張濡晟，你便很合适。” 李劫的語氣變得随意，仿佛隻是臨時起意，“你剛從戰場回來，煞氣正盛，正好可以整頓一下禁軍中那些驕嬌之氣。而且，你父親是骁武大将軍，你是他的兒子，由你來擔任此職，也能讓朕更安心一些。”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實則暗藏深意。将她放在這個位置，一是為了獎勵軍功，更是為了将她這把“新刀”插入禁軍系統，用她來制衡原本由都指揮使掌控的局面。同時，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更方便監視。這正是帝王權術的體現——既用你，也防你。

逯染立刻單膝跪地，聲音斬釘截鐵：“臣，領旨謝恩！必不負陛下所托，誓死護衛京城，護衛陛下周全！”

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分推辭。幹脆利落的表态，正符合一個渴望建功立業、忠心耿耿的年輕将領應有的反應。

“好，很好。” 李劫似乎頗為滿意，“具體任命文書，稍後自有吏部送達。今日你父子二人遠道歸來，一路辛苦，先回去好生休整吧。”

“臣，告退。” 張錦和逯染再次行禮，然後躬身緩緩退出大殿。

直到走出紫宸殿，重新沐浴在秋日的陽光下，逯染才感覺到自己緊繃的脊背滲出了一層冷汗。剛才短短一刻鐘的對話，卻比戰場上厮殺一天還要令人心力交瘁。

李劫比她想象中更加難以揣測。他看似溫和，實則步步為營，每一句話都藏着試探與算計。他确實懷疑她，但并未表露出來，反而給了她一個重要的職位，将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這究竟是信任的開始，還是更深層監視的序幕？

“做得很好。” 走在前面的張錦低聲說了一句，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記住，從今天起，你就是侍衛親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張濡晟。謹言慎行，做好分内之事。”

“是，父親。” 逯染應道，聲音依舊冷硬。

她知道，真正的挑戰，現在才剛剛開始。侍衛親軍司内部盤根錯節，她這個新來的副都指揮使，必然會成為衆矢之的。而那位高居龍座之上的帝王，也絕不會放松對她的觀察。

更何況……這深宮之中，還有那個讓她無法不去在意的人。

長孫洺漾。

不知她聽到“張濡晟”這個名字時，會作何感想？當她們在這宮中再次相遇時，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逯染擡頭，望向遠處重重宮阙之後，那片屬于後宮的區域。目光深沉，冰封的眼底，似乎有一絲微不可查的裂痕，轉瞬即逝。

前路艱險，但她别無選擇。她必須在這個巨大的棋盤上站穩腳跟，積蓄力量，然後，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最終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