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光,在暗流湧動與緊鑼密鼓的秘密籌備中,悄然流逝。
賞菊小宴如期而至。地點設在禦花園西側的邀月台。邀月台地勢稍高,視野開闊,四周環繞着精心培育的各色名貴菊花,正值盛放之時,金蕊玉瓣,傲霜鬥豔,确是一處風雅宜人的所在。
然而,對于身處其中的人而言,這風雅背後,卻可能隐藏着無數的機鋒與算計。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受邀的宗室顯貴、重臣勳戚及其家眷,以及部分得寵的嫔妃,陸續抵達邀月台。一時間,環佩叮當,衣香鬓影,笑語晏晏,将這秋夜的涼意都驅散了幾分。
逯染身着副都指揮使的四品武将朝服——绯色圓領袍衫,腰束金玉帶,頭戴進賢冠,與父親張錦一同抵達。她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在場不少人的目光。
這位年輕的“海蛇将軍”,自回京後便一直是京城話題的中心。他俊美無俦的容貌、戰場上的赫赫兇名、以及近日在侍衛親軍司雷厲風行的手段,都讓他成為了一個充滿矛盾與魅力的存在。尤其是今日換上色彩相對明亮的朝服,更顯得面如冠玉,俊雅非凡,與平日裡那身玄黑勁裝的冷硬肅殺判若兩人,引得不少名門貴女頻頻側目,暗送秋波。
逯染對此視若無睹,她微垂着眼睑,跟在張錦身後,目光看似平靜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将他們的身份、神态、以及彼此間的互動,都默默記在心裡。
太尉戚叡和他那位被敲打過的外甥李彥也在場,戚太尉依舊是那副威嚴持重的模樣,但看向張錦父子時,眼神深處難掩一絲陰鸷。李彥則低眉順眼,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禦史大夫馮煦熹攜其子也來了,與幾位交好的文臣談笑風生,目光偶爾掃過逯染,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丞相長孫現與幾位宗室親王坐在一起,神态溫和,氣度雍容。他的目光在看到逯染時,似乎多停留了片刻,帶着一種長輩般的溫煦,卻又讓人感覺深不可測。
西營指揮使周放也赫然在列,他正滿臉堆笑地與幾位内侍省的管事太監說着什麼,顯得八面玲珑。當他的目光與逯染相遇時,立刻擠出一個更加熱絡的笑容,遠遠地拱了拱手。逯染心中冷笑,面上卻也微微颔首示意。這個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的周放,此刻看起來竟是如此人畜無害。
她的“姐姐”賢妃張濡晗,則與幾位品階相近的嫔妃坐在一起,低聲說笑。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繡金菊紋的宮裝,更顯端莊雅緻。看到逯染進來,她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微笑着點了點頭。
各方勢力,明争暗鬥,在這小小的邀月台上,構成了一幅生動的權力浮世繪。
逯染随着張錦向皇帝李劼行禮。李劼今日心情似乎不錯,穿着一身繡着暗金色龍紋的赭黃色常服,并未佩戴冠冕,顯得随意了許多。他笑容滿面地讓張錦父子平身,還特意勉勵了逯染幾句,讓她“不必拘束,今日乃是家宴,随意些便好”。
然而,越是這種看似随意的場合,越是需要小心謹慎。
逯染恭謹地應下,便随張錦在指定的席位坐下。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武将席位的末端,不算顯眼,卻也正好能将整個宴會場地的動靜都納入眼底。
酒過三巡,歌舞漸起。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動聽,舞姬們身姿曼妙,彩袖翻飛,在皎潔的月光與璀璨的燈火下,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奢靡氛圍。衆人推杯換盞,談笑風生,仿佛都在盡情享受這難得的良辰美景。
但逯染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這歌舞酒宴之上。
她在等待,等待一個與張濡晗接觸的機會,更在暗中觀察着每一個人的細微表情和舉動,試圖從中捕捉到一絲與“承明庫事件”相關的線索。
周放依舊在四處逢源,與各色人等攀談;李彥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頻頻飲酒;戚太尉與幾位軍中将領低聲交談,神色凝重;長孫現則與宗室親王們談論着詩文書畫,一派儒雅……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很正常。
就在此時,一陣輕微的騷動從入口處傳來。隻見幾名宮女簇擁着一位身着鳳紋翟衣、儀态萬方的女子,緩緩步入邀月台。
正是當今太後,長孫洺漾!
她的出現,瞬間讓整個宴會廳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
逯染的心髒,在看到那個身影的瞬間,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血液仿佛在刹那間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
她來了!
長孫洺漾……
兩年未見,她似乎清減了些許,但那份獨有的、如同空谷幽蘭般清雅溫婉的氣質,卻絲毫未減。她肌膚瑩白,眉目如畫,鴉羽般的青絲绾成精緻的發髻,插着幾支簡潔卻華貴的鳳钗步搖。她的步伐從容而端莊,每一步都帶着母儀天下的威儀,卻又奇異地不失少女般的柔美。她的眼神,依舊是那般澄澈溫和,仿佛能看透人心,卻又帶着一絲淡淡的疏離與哀愁。
在場所有人,包括皇帝李劼在内,都起身恭迎。